师父老黄记不清到底是哪个年月从何处的河边捡到的他,小徒弟自己也浑不在意。当花子的人,得往前看,能活几岁是几岁,回头数过了多少年又不能当饭吃。
太阳落山的时候,他总算挖好了一个两步长两步宽的坑。正月里天寒地冻,地硬邦邦的,刨起来费劲吧唧。从铁匠铺子外头捡来的破镐头难使的很,他的手掌磨得起了泡,乌紫的手背上开裂的冻疮口子直往外渗血水。
小叫花混迹江湖多年,一颗心早叫磨砺的粗糙不堪,丝毫生不出对自己的半点儿怜悯。他连学着老黄朝口子上吐口唾沫都懒,只小心翼翼地将个从路边捡来的点心匣子埋进了新刨出来的坑中。
这匣子两个巴掌大,一根小手指高,既往大约是用来装梅花糕的。福生洗了几遍,都能隐隐约约地闻到梅花清香。
此刻,匣子里头没有糕点,装着的是他的老叫花师父。
师父老黄从去年龙抬头起开始咳嗽。先时断断续续,累极了咳两声;后面就没天没夜,一气儿撕心裂肺地直咳到今年正月,喘起气来活像是拉破风箱。眼瞅着他连三九天都熬过去了,愣是在雪化了的时候一口气没喘上来,蹬了腿。
大概老黄自己都觉得老天爷磕碜人,死前愣是不肯闭眼。如果不是早几个月就已经说不出话来,保不齐他还得恨恨喊一声,他亏啊他。
还是福生这个做徒弟的怕他坠入了畜生道,帮他阖的眼,收了尸。
瞅着挺高的一个人,烧成灰,原来也就是一捧而已。
福生摩挲着匣子上漆着的梅花,匣子是精细货,雕着的花蕊和绿叶就跟能动一样。
老黄好个梅花味儿,爬不起身的冬月里头,还让自己这刚刚能够到枝丫边儿的徒弟走老远去给他折了两枝梅花,放在破草席子边上,不时闻一闻。
以后,就让他伴着梅花香长眠吧。
福生往坑中插了棵歪歪斜斜的小树,一面填土,一面念念叨叨:“老黄啊老黄,徒儿我已经尽力了。烧了好,留着骨灰总比你身子被野狗刨出来啃了强。我给你插了棵石榴树,这玩意儿喜庆又能长,来年就是子孙满堂。要是我没饿死,回头还来给你烧纸钱。”
他踩实了埋着老黄骨灰的土,摸了摸贴肉放的铜钱。
老黄临死前,拼命将这枚宝钱往他手里塞。既往老黄对这枚大子儿宝贝的很,讨不到饭的时候还拿它出去算命,说是宝钱。
老黄把宝钱当个稀罕物,岗头不可能将宝钱看成一两银。
从去岁入秋起,地面上流民就越来越多,闹旱灾的发洪水的遭蝗虫过境的被鞑子土匪海盗屠村的,应有尽有,总之都是逃难的。这帮子人走着走着便倒下一个,再也爬不起来。
乱葬岗子地少死人多,岗头一见奇货可居,哪有不坐地起价的道理。三枚大子儿一个坟头,绝无二价。倘若偷偷瞒着去埋葬的,一律挖出来喂野狗。条条野狗都吃的膘肥体壮,眼睛红的滴血。
老黄打病倒了以后就没出过破庙的门,还以为是往年的好时候呢,一文钱就能在乱坟岗子落了脚。
世道早就变了天。
小叫花幽幽地叹了口气。
“烧了好,反正赤条条一个人,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十岁上下的孩子喃喃自语,抬眼看了看苍茫的天色。
天空灰蒙蒙的一片,只月亮孤零零地挂在上头。就算是个圆月亮,瞧着也冷清的很。
他忽而想起了老黄以前老爱念叨的“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老黄有时候就这样,明明大字不识一个,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