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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因为李少天想要离开戏班的请求,老班主和这个几乎由他一手养大的大弟子之间爆发出了一场前所未有的争吵。

    墨里早就料到这个结果,他不想在家里听着父亲和师哥的争吵,收拾东西去了鲁伯那里借住。

    鲁伯向来宠爱他,比对自己的孙子更加宠爱。听墨里说了原由,鲁伯并不担心那两个人的争吵,他只关心墨里。

    “让他们在家里吵,阿狸就在这里住下,等他们什么时候不吵了什么时候再回去。”

    本来宽敞的三室两厅现在拥挤地住着九个人,三对老夫妻带着各自的孙子孙女在这里落脚,儿子儿媳还得另找地方。墨班主本来还要管着他们全部人的吃住,几个老人住进了这间由墨班主出钱租赁的房子,坚决不肯再接受别的惠赠。

    “你爸爸就是太顽固。”鲁伯的老伴在厨房里忙着给墨里下面条,鲁伯就和墨里坐在一旁小凳子上一边剥蒜一边闲聊。

    “戏班维持不下去,就该关张了,他不该再逼着孩子们。”鲁伯说,“墨剧的戏太老了,爱听它的人也老了,都得服老啊。你大师哥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孩子,他想做什么就要去做,什么时候服过管。你爸爸想用养育之恩拴住他,难啊。”

    “师哥向来比我听话,爸爸不会生他气太久的。”墨里恹恹地咕囔。

    “小阿狸啊,你才是那个傻孩子。”鲁伯哼哼了两声,“少天那叫会做人。都说他听话,去什么酒吧唱歌,搞个什么乐队,哪个不是他想干就干成了。现在又想去当明星,净瞎折腾。你不听话,你就会瞎叫唤,你爸不让你干的事你一件没干,让你干的事你一件没少干。所以鲁伯不让你跟你师哥玩,那孩子太精明,你可玩不过他。”

    鲁伯的老伴端着面出来,瞪了鲁伯一眼:“你又在孩子们跟前挑拨离间。阿狸别听他的,少天去酒吧打工他就对少天横挑鼻子竖挑眼,老头子讨厌的很,别理他。快去洗手,趁热吃面。”

    鲁伯咕噜了两声:“老婆子不带眼看人,我不跟你拌嘴。”

    墨里在鲁伯家里住了几天,陌生的单人床让他每天早上醒来都有一刻的恍忽。

    这种恍忽不是现在才开始的,从离开戏园的第一天,早晨的清醒仿佛就成了一件困难的事。他往往需要几十秒钟的思索,才能将他的新卧室想起来,格格不入的陌生感觉却经久不散。这屋子里洁白的墙壁,浅蓝色的窗帘,线条简洁的书桌,造型欧式的大床,无一不是陌生的。

    他熟悉的只有那些用褪色的红漆木头包裹的窗边,青色的刻着花纹的玻璃,青石铺的地板,老式的木头床架,藤条编的衣箱,木头做的门栓。他习惯走出卧室就跨进树荫掩映的院子,师兄弟们在院子里忙碌地奔走,而不是在面对一个空荡荡的冷清客厅。

    墨里从前不知道老戏园在他的心里是如此地重要,甚至他可能比他父亲更加想念那个古老清贫却永远生机勃勃的大房子。

    他的父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延续墨家班的事业,而他在怀念那一砖一瓦的灵魂。

    父亲常说墨家班不是一个地点,不是某一个园子,墨家班是人的集合。只要戏班的人还在,不管在哪里,都是墨家班的传承。

    但这一年间墨里已经送走了太多人,他一个都挽留不了。如今关系最亲近的大师哥也要离开,墨里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单。

    最后留下的,只有他和老戏园的废墟。

    离开戏园的每天晚上,他都会梦到那一片断壁残梁,他一直在其中徘徊无法离开,所以才会在该清醒的早晨总是那么混沌,墨里觉得他的灵魂被永远地困在了老戏园里。

    甚至连那些废墟也是一座幽灵,并没有具体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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