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九渊办完了吏部的差事,又去宅子了安排了一通,赶着宫门下钥的时辰回了宫,一进东暖阁,就瞧见了那风筝。
实在是三宝公公闻弦歌而知雅意,那么一个风筝,还特意弄了个精巧别致的竹架,正好杵在谢九渊往常睡的那个榻边,想看不见都不行。
“陛下”,谢九渊一愣,回过神来,走到歪在床山看书的顾缜面前,躬身一礼,然后一本正经地禀报,“臣今日下朝时,路遇当年同期的几位大人,盛情难却,就定了明晚在宅中开乔迁宴。特跟陛下告个假。”
他的左侍郎府还未住过人,明晚要庆乔迁,何况后日娘亲与小叔他们就能进京,他这个主人家,明晚怎么都得在府中过一夜。
“朕知道了。”顾缜神色不动,只盯着书页。
谢九渊故意顿了顿,才又道:“陛下。”
“又怎么了?”顾缜故作不耐地看着他,似是很不满意看书被再三打断。
乔迁有什么好庆的,搬出去这么高兴,连话都不会说了?
谢九渊忍着笑说:“书拿倒了。”
顾缜顿时红了耳朵尖,握着书的手紧紧攥起来,把书都捏皱了。他一时不知该如何自处,眼睛却倔强地盯着谢九渊。
谢九渊一步步走到床榻边,像他第一次进东暖阁时一样,在塌边单膝跪下,温柔地回视顾缜,说:“臣原想斗胆请陛下出宫看看您为臣选的宅子,跟三宝公公一商量,才知道陛下出宫不易。那不如与同期联络熟悉朝堂,也好尽快为陛下分忧。”
话倒是说得漂亮。
顾缜挑眉看他,无可无不可地“嗯”了一声,然后挑明了问:“你看见风筝了?”
“看见了。”
“没、什么想问的?”
谢九渊将那本捏皱的《海图志》从顾缜手中抽出来,放到一边,才回答:“有想问的。但臣觉得,还是不问的好。”
“为何?”顾缜皱了眉,不知是该因为不必回答答不出的问题而松口气,还是该因为谢九渊这样的冷淡反应悬一悬心。
见顾缜不大高兴,谢九渊仔细解释道:“陛下有时看着我,眼神叫人忍不住难过,像是在透过我看着别的什么人。”
顾缜一怔,张了张口想解释,谢九渊却没停顿继续说道:“可经由玉印和风筝,再怎么不合常理,似乎也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陛下透过我看着的,还是我,但是,是另一个、确实经历了的梦中种种的我。是不是?”
他的九郎真是聪明。
沉默过后,谢九渊看见顾缜轻轻颔首。
确切得了这个答案,谢九渊再有心理准备,仍是不免愣了一瞬,才苦笑着说:“所以,我还是不问了。”
重活一世,太过骇人听闻,被人知道了,恐怕会被当做不详的鬼怪。顾缜早就想过,若是谢九渊知晓了内情会作何反应,但想来想去想得心乱如麻,索性丢开手不想。
但现下,看谢九渊这样表现,顾缜心中一慌,忍不住伸手想去碰谢九渊,刚伸出去,意识到自己这个动作,他又强忍着想把手伸回来,没想到被谢九渊一把握住,还用拇指轻柔地在他手背安慰抚过。
“我只是觉得,无论是真是幻,我不记得,却累你还记着,还因此对我诸多厚爱。实在是让我不知如何是好。奉天殿上,我对陛下一见倾心,没料到能得你如此垂青。”
“我真想记起你记得的一切,那样,你是不是能开心一点,不要总是望着我、然后慢慢就皱起了眉。”
“但即使我一辈子不能记起,我谢宪,绝不会负你顾云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