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鸿恺头也不抬,淡淡地问,“留洋可不仅是读书,交际呢?人情往来呢?同学会同乡会,华人鬼佬,那得花多少?你算过这笔账么?”
“怎么就没算过……”
“照父亲这个花法,等我学成归国,邵家还能剩啖汤给我?”
表姨妈急道:“烂船还有三斤钉呢,更何况邵家?再不济还有你苏家表妹,你不是挺喜欢她?留学回来她也大了,正正好定亲……”
“你真惦记她留在汇丰银行那笔存款啊?”邵鸿恺似笑非笑,“太太,你别忘了,她可是苏家人,苏家门出来的,苏家人都看着呢,能让你那么痛快花她的嫁妆?”
表姨妈一听就哑了声。
她不是那等一味妄自尊大的旧式女子,她被苏老太爷反将一军吃的暗亏现如今都在肉痛。初初以为苏锦瑞的衣食住行自有苏家人操心,她不过逢年过节送点时兴玩意儿表下疼爱之心即可。哪料到苏家真个拿苏锦瑞当千金小姐来对待,每年生日、开学、四季衣裳首饰、大节下的红包,个个亲戚都是大手笔,她这个“最疼”苏锦瑞的表姨妈被逼着不能落人之后,几年功夫已不知填进去多少钱。这倒罢了,关键是苏锦瑞现下一年大过一年,长得像亲娘,脾性却是锱铢必计的苏家人,现在就能隔三差五跟姨娘斗,将来长大真娶进门,表姨妈可不敢拍胸口说拿捏得住。
她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苏家表妹的嫁妆,只可做锦上添花,却不能雪中送炭。”邵鸿恺继续说:“两万大洋的本金,加上利息,加上苏家另外的陪嫁,统共能有多到哪去?不过是让我们家苟延残喘多几年光景罢了,可几年后呢,我膝下必定多几个子女,弟妹又未见得有出息,到时候一家子怎么办?难不成卖了祖屋搬平屋去?再靠我去哪做教员,或是你托人谋个差事,赚点微薄薪金度日?”
他啪的一声将书轻放:“眼光放长远点,太太。”
表姨妈听着未成年的儿子这一番老谋深算,不禁心情复杂,儿子的野心显然比自己料想的要大,表姨妈对此本该乐见其成。想当年,省城十三行旧闻中多少白手起家的巨贾,一穷二白时却敢闯世界,他们仰仗的便是野心,有野心才敢闯,敢闯荡才可能挨得了苦,挣得了钱。然而当对象换成自己的亲儿子,她却有些犯怵,只觉得邵鸿恺宛如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一个陌生人。
依稀仿佛的,昨日他还只是个被自己拉着手出门访客的俊秀小儿郎,到底从何时开始,他却长成离自己远远的这么一个人了?竟然也能无师自通,胸中自有一本输赢账。
表姨妈呐呐地问:“那你打算怎样?”
邵鸿恺总算转身正眼看她,道:“我要在香港求学,入皇仁书院。”
表姨妈嫌弃道:“下到香港读书有什么了不得?还不如留省城。”
“路近,费用低,又是番鬼聚居之所,教授英文及拉丁文,同学中港商后代必定多,对我日后更有用。”邵鸿恺难得有耐心,徐徐道,“且在香港我能时时回来,省城咱们家的亲朋戚友不至于断了联络,联络多了,该做什么,自然就晓得了。”
表姨妈未见得当场便被儿子说服,但她却清楚,无论她赞同与否,邵鸿恺决定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于是邵鸿恺最终还是去了皇仁学院。他如实贯彻了为自己画好的蓝图,也如自己所预料的那样,一面在皇仁书院混得风生水起;一面又时不时回省城,如一件优秀的展示品,常常被表姨妈带着展示在诸位亲友面前。
这些年来,他虽人在香港求学,却未曾与苏锦瑞生分。两人书信不断,苏锦瑞会对他骂二姨太无耻,埋怨家人冷淡;邵鸿恺也会对她讲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