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一个人。”他说。
“什么人?”苏锦瑞睁大眼睛问。
“我父亲的上司,汇丰银行的买办陈廉伯。”
苏锦瑞皱起眉头,她没听说过这个人。
邵鸿恺认真说:“我只告诉你哦,你可别往外说。”
“那是自然,快说快说。”
邵鸿恺微微笑:“这个人我一点也不喜欢,可能很多人跟我一样都不喜欢他,可是他非常厉害,厉害到哪怕不喜欢,也没人会在他面前流露这种情绪。”
“他十六岁就进汇丰,从底层做起,一路高升做到买办,赚了很多很多钱,我以前有一次偷溜去沙面汇丰洋行,亲眼见过他办事,我才晓得原来我们华商也有人可以在洋人面前趾高气昂,甚至连洋商要求他办事,都得叫他一声陈大官。”
“这么威风啊。”
“是啊,”邵鸿恺目光炯亮道,“陈廉伯虽然出身南海丝业大佬陈家,可他从入行到今天把买卖做这么大,靠的不是陈家,而多数是他自己。我看到他,就禁不住想,原先前清时,我们邵家也出过十三行赫赫有名的大班,出过跑南洋贩木材香料一夜暴富的人物,我们姓邵的,绝不比姓陈的差。”
“可是这跟你选去香港念书,有什么干系?”苏锦瑞睁大眼。
“因为陈廉伯只在香港念过书啊,跟我一样都选在皇仁学院。”邵鸿恺目视远方,缓缓道,“皇仁书院是出了名的难考难读,他能啃下,我也能啃下,他能十几岁就不在家做安乐少爷,反而甘愿出来捱苦,我也能做到。我不信留洋多有用,我只信有条路摆在眼前,有人已走得很好给我看了,那如果老天能让我可以沿着这条路努力,我不会输给他的。”
苏锦瑞听得意气风发,拍手道:“好哇,有志气,那我先叫你一声邵大官了。邵大官,你老人家好。”
邵鸿恺嘿嘿低笑,一撇头拱手道:“不敢不敢,苏小姐太客气了。”
若他二人此刻回想,那两小无猜的时光中铭刻的清脆笑声仍然在记忆中呼之欲出,清新自然若晨风拂面,令人每每想起皆心情愉悦。
可是,无论邵鸿恺还是苏锦瑞,对这种愉悦的需求都不是不可或缺的。他们还没长大,没法理解由青梅竹马有多难得。
他们都处在年轻而张狂的阶段,生活到处充满更有刺激的、更不确定,又更具挑战的考验,更检验能耐的考验。这点青梅竹马的情谊,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没了固然会难过,可没了也就没了,并未见得会离不了。
在苏锦瑞入培道女中忙着融入时代新风尚,用各种新名词挤兑二姨太的同时,邵鸿恺的人生蓝图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转折。他完成皇仁书院的学业后,并未如他最初预料的那样学陈廉伯返省城投身洋行,而是选择继续了留港求学。他考入半山上的香港大学,主攻法律与政治。他也没急着琢磨使人一夜暴富的风险投资,或是雄心壮志要着手振兴邵家家业,反而退了一步,静默以待。时代在变,隔着大江大海,隔着山川湖泊,他能感知故土这种来自人心渴望变动的激情与力量。它汇聚成洪流,令人颤栗又神往,可又像挣脱羁绊的猛兽四下乱撞乱碰,稍有不慎,就能令卷入其中的人粉身碎骨。
个人想要出人头地的欲望,家族想要复兴的责任,这原本都是邵鸿恺坚定不移的信念。少年像个旁观者一般冷眼看过父亲出尽洋相还洋洋自得,母亲遭人耻笑却不自知。那些时候,他不止一次地想过,将来我一定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