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我的书桌抽屉里,存放着一叠用复写纸誊写的稿纸,质地已泛黄,但我始终舍不得丢掉它。这是当年施先生借着库房里昏暗的灯光,伏在一个工具箱上,一笔一画撰写和“发行”的学习世界语的刊物,他总共送给我三期。这些年来,我心头一直萦绕着一个愿望,等退休之后闲暇了,想去欧洲旅行一次——专门去趟荷兰的鹿特丹,将手上的这几页手稿捐给设在那里的国际世界语协会总部。
那一年的冬天,能源学院迁至黄河三角洲的新校址时间不久,我和陈江宁结伴到学院新落成的职工食堂为全家人买饭,在那里第一次见到了施光隽先生。在空旷的饭堂大厅里——只见一位身穿肥大工装、略显瘦小、神情紧张的中年人疾步走来,他一个箭步排到买饭人群的队尾,将饭盒夹在腋下、然后敏捷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本“红宝书”,低头翻看着,嘴里还时不时喃喃自语,全然不顾周围人投来的异样目光┅┅。待挨到卖饭窗口时,他才迅速并小心翼翼地收起书,递进饭盒——打好饭菜后,他迈着略显夸张的步伐离开,从背影望过去,还真有点儿卓别林在影片中走路的架势,但没有给人产生滑稽的情趣,反倒让人涌出一丝淡淡的感伤。
陈江宁告诉我,他叫施光隽。因为江宁父亲是化工系的教授,所以他听到大人们议论过施光隽——施先生家世渊源,出生于江苏常州,姨妈是大名鼎鼎的民国"七君子"之一。他早年曾是清华大学有名的“神童”,16岁考上清华,1948年加入**地下党在清华园的外围组织,建国初期加入**,20岁从清华物理系毕业,25岁成为能源学院精细化工教研室支部书记,几年后被打成“右派”,人生就此逆转┅┅。之后的两年,我和小伙伴们与施先生再未谋面。
我与江宁、晓文、清扬,是从幼儿园光着屁股长大的发小儿,共同在11楼“闯荡”多年,中学还是同窗,现如今,我们又一起来到鲁北这片盐碱地。在这块土地上,我们经历了短暂的中学时光,就分配到油田当了工人。在分赴各自所在的厂队时,我们相约每隔一个月,大伙从油田各个单位返回学院,在江宁家聚会。多年以来,这个砖瓦结构的小平房,成为籍慰我们心灵、在旅途中值得歇脚的一方“绿洲”。
二
一天晚上,我和晓文从油田回到学院。刚进江宁家,江宁的弟弟江亭就兴奋地迎上来,他所在的学院附中,此时正组织中学生们在机械厂学工劳动,他和同学程原原,与在那儿劳改的施光隽相识了。
江亭说:你们知道他掌握多少门外语吗?14门!“红宝书”总共有20种外文版,他掌握了三分之二。那时,我们几个发小的聚会,常会用电唱机听听俗称“黑胶”的交响乐老唱片,就是那种黑色赛璐珞质地的密纹lp唱片;还会传看探亲的知青们带回来的手抄本小说和诗歌,相互间进行讨论。今晚顾不上这些事了,早已迫不及待的江亭叫上程原原,领着我和晓文去见施光隽。
施光隽单身住在机械厂的大库房里,用库房的物品架围出一间陋室来。因为是夏天,他只穿了一个小裤衩,一身的精肉,这应该是十几年劳作“赐予”的好体格。见到我们他很亢奋,看来我们是他的第一批听众——世界语是波兰医生柴门霍夫1887年创立的,是国际辅助语,世界上有上千万人在使用它;施先生在研究世界语的同时,还在潜心设计一种新的文字┅┅;他居然还编辑了一份《世界语学习》的期刊,用复写纸誊写,“发行量”为五份。
施先生北京的家在冶金学院,前妻是大学教师。他很得意自己的一双儿女,对于姐弟俩的音乐才华赞不绝口,姐姐拉大提琴、弟弟拉小提琴。我突然迸出一句:“你们俩非要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