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在西单的胡同里转悠了半天,才找到市委1号院。两人怯生生地去敲小五家的门,一个中年妇女抱着孩子开了门,俩人说明来意,中年妇女疑惑地说:这套房子里现在住着三户人家,没听说你们提到的这家人呀?
两人垂头丧气地往外走,竟然在大门口遇见小五。群群冲着小五就是一通埋怨,小五也没解释,带着他们在大院里七拐八拐到了一间平房门口,小五说到家了。进屋后,眼前的情景真可以说是家徒四壁,靠墙边堆满了箱子和包裹,最里面有一个上下铺的铁架子床,屋子中央有个煤球炉子,烟筒杵在南边唯一的窗户上,再就是几张旧桌椅。
小五讲:父母抓走后一直没有消息,他和兄弟姐妹陆续到外地插队,只有大哥留在家中。大哥是中国科技大学精密仪器专业的,因为父母问题,去年毕业时没能进科委系统,分配到京郊的农机站。小五回京前不久,市委机关后勤办事组勒令家里搬出部长楼,只给了这间平房——群群和晓文默默地听完,互相对视了片刻,心想咱俩还是撤吧。
谁知此时大哥风尘仆仆地回到家中,他坚决不让小哥俩走,脱掉再生布做的工作服,捅开煤火,先在炉边铁丝架子上烤了一些馒头,又炖了一锅豆腐粉条白菜,哥儿几个吃得满头大汗。饭后大家围坐在炉火旁,天南海北地聊起来,聊的内容很宽泛,晓文听起来懵懵懂懂的。从时下流行的食指的《相信未来》和北岛的诗,再从《第三帝国的兴衰》到《法国大革命史》,他们好像有着无穷无尽的话题,大伙都很认同车尔尼雪夫斯基关于“人的活动如果没有理想的鼓舞,就会变得空虚而渺小”的观点;然而,大家更多的还是对当前局势的焦虑和对前途的迷茫。
天已很晚了——群群捅了一下晓文,意思是“咱们是不是到了该说再见的时候了?”大哥好像发现了这一细微的举动,不由分说:“如果不嫌弃,今晚你们哥俩儿就住这儿吧!”他又补充道:“按照年龄分配铺位怎么样?小的睡上铺,大的睡下铺,中间的睡地铺。”大哥和小五接着变戏法似地在水泥地上铺好垫子和被单,并搭上两床被子——
大家躺下后继续瞎聊,大哥讲:“你们来这儿,我还有个说话的伴儿,要不人都憋死了。”停顿了一会儿,他又说:“半年前,有个姑娘主动追求过我。”大家齐刷刷地竖起耳朵┄┄,小五兴致来了:“关灯讲!大哥慢慢说。”大哥在黑暗中平静地叙述:“我突然收到一封信,让人莫名其妙?后来才知道对方是我中学时的一位女同学,现在部队机关工作。她开门见山就讲:她看过我爸爸写的《中国通史简编》,很崇拜父亲,想跟我交个朋友——云云。我看完信琢磨了半天,查阅了有关资料才搞明白,50年代我父亲当过党校副校长,写通史的那位大专家同时期也是党校副校长,又和父亲同姓,显然这个女同学把两个老头搞混了。我回信告诉她,我父亲目前在关押中,生死不明,也没写过那本书,十分赞赏她对历史和哲学的热爱。至此她再无音信。”话音一落大家都不吭声了。半晌,还是大哥打破沉寂说:“咱们还是来点儿轻松的吧,我给大家猜个谜怎么样?谜面是三个字,面朝东,打一个现任总统的名字。”晓文想了一会儿,从上铺探出头来说:“外国人名太古怪,不太好猜。”大哥笑着说:“猜谜的人心要静,别总往难处想。”晓文想着想着就睡着了,这一觉睡得很沉、也很香┄┄。
天大亮,晓文睡醒了,下铺已空无一人;东北那疙瘩来的二位哥哥还在酣睡,煤炉边散发出烤地瓜的清香┄┄。
晓文无意中瞅见枕边放了张字条,拿来一看,上面用铅笔字写着几个字——朴正熙(瓢正西),晓文心境好像突然清亮了许多,他觉得大哥将来会是个人物。
多年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