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十三沉静如幽深湖底的眼睛向京墨投以肯定的目光,京墨不禁惊得趔趄了几步。画十三看着不明所以的伊莎,咽了咽喉咙,道:“你记不记得,子彧先生曾无意中十分紧张地提及了炸药?”
伊莎摇摇头,又想起了京墨说起研制出胶果时,姐夫似乎是问了一句,又点点头。
画十三缓缓走到石穴旁边,深吸一口气道:“这种石穴单靠人力绝不能为。但若假之外物,炸药,那么这一切都是轻而易举,也就不难解释为什么石穴里没有一点穿凿痕迹了。”
听者无不大吃一惊,就连画十三自己也不敢细想他的这番大胆猜测,他仿佛看到了石穴中那一段深不见底的幽幽浓黑在向他招手。
“可是,这和姐夫有什么关系?”伊莎并不在乎什么石穴什么炸药,在她眼里,她只看到世上的两个亲人正在等着她亲手火化。
画十三深深的眸色转到了一身儒装的尸体身上:“以子彧先生的家国胸怀,就算大殷弃他,他必不会弃了故国。他选择留在与大殷隔峡相望的风波镇,一定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伊莎忽然觉得她的姐夫十分陌生,她甚至不知道幼时不顾姐姐呵责陪着自己玩闹的人还是不是此刻躺在姐姐身边的这个来自大殷的有志之士。
“原因,或许就在他的身上。”画十三目光越发笃定地看着广子彧的尸体。
京墨的眉心越蹙越深,她揽过伊莎的肩头,认真地凝视着她小鹿一般机警的眼底:“伊莎,你相不相信我?”
伊莎毫不犹豫地点点头:“你是治病救人的药师姐姐,我信你。”
京墨指着画十三,神情坚定地款款说道:“这个男人是我愿意以我的性命、我的整颗心,毫无保留去相信的人。你能不能允许他完成子彧先生的遗愿?”
伊莎缓了缓神,深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京墨坚决而足以信赖的眼睛,默然点了点头。京墨望了画十三一眼,接着,拉着伊莎一起转过了身子背对着他们,长灵也默默走到了伊莎身边。
画十三眉心皱出了一道极淡的细纹,他示意屹丹和屹格帮他一起脱掉广子彧的衣裳。峡谷中寒风瑟瑟,死者静寂无声,当画十三把明亮摇曳的火把凑到广子彧的身上时,他的心里忽然“突”地一下惊住了,屹丹和屹格细看广子彧的下体,也纷纷倒吸冷气,被吓得渐渐后退。
“怎么、怎么会这样?”两兄弟惊得瞠目结舌,“他,他可是女首领的丈夫啊!女首领她、她难道不知道他这个样子么?”
“她知道。”画十三的眼底映着熊熊火把的光芒,他脸上的肌肉不禁微微抽搐,强忍住眼里涌出的泪光,“但她还是爱他,哪怕他是个被阉割的男人。你们帮我举着火把,我要看看他大腿上那一片黑红的痕迹是什么。”
屹丹和屹格大脑一片空白,愣愣地听从画十三的指令。当画十三看清楚广子彧腿上那一片密密麻麻的黑红色痕迹时,他死死咬紧了槟榔角,重重合了合眼,眼角淌出一抹清泪:
“顾之观、高庭锋、钱时……这些他用刀一笔一笔刻在皮肉之上的名字,都是昔日广陵书院的仁义之士…有的已经被一道横线划掉了…他这是在提醒自己啊……”
文人的心事,可大可小。小至风花雪月、吟诗作对,大至经世济民、造福天下。画十三儿时在师父的耳濡目染中,亦对文人寄寓感同身受,而此刻,真正亲眼见识到这位流落异乡、终于异乡的一代士人,心头大恸难忍。他的目光从一个又一个结了痂的名字上缓缓流转,却在最后一行凝滞住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