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老亢头的手里也是一顿, 就连素日喜欢的汾酒, 此刻也没了味道。老亢头一口闷掉了酒盅里的酒, 却没有让人添, 而是重重地把酒盅子撩在当地的黄花梨大圆桌上,口中道:
“你问我,这以后的买卖怎么做?”
那声音, 落在亢不悔的耳朵里, 怎么都带着几分危险的味道。
亢不悔立刻道:“爹,儿子也知道, 论理, 儿子拿这事儿来问您, 儿子就不配做咱们亢家的当家人。可是爹, 儿子,儿子这不是心里没底吗?这世道变得也太快了!”
老亢头的手,又是一顿。
“是啊,这世道变得何尝不快?都变天了!”
“爹?”
“儿子, 无论世道怎么变, 有一件事情,是怎么都不会变的,那就是挣钱的本质,就是低买高卖。”
这话, 亢不悔当然懂。可是, 就是因为懂, 他才如此困惑。
就拿乔家最擅长的买树梢来说吧。买树梢,唐人有个听上去很有派头很有学问的名儿,叫做粮食期货。这个买树梢怎么玩呢?乔家是这么玩的:
春天来了,指着某块地,跟那农户说好了,到了秋天的时候,我以某某价格,收购你这一块地的出产。
然后,买卖双方就立下字据。
到了秋天,如果粮食歉收,歉收就歉收吧,对于农民来说,就是歉收了,已经立了字据,所以,即便最后只有一升两升的粮食,乔家也要按照约定的价钱,比方说,约定的时候双方都认为,当年这块地会出产两百斤麦子,然后这一年的麦子,大约是三十文一斤,乔家就要按照这两百斤麦子三十文一斤一共六千文的价钱,买下这块地的出产才区区一两升的粮食。
这种情况下,乔家是大亏特亏的。
要不然,比方说,这一年各地粮食丰收,这块地也一样,打了两百三十斤的麦子不假,可是因为外面大丰收,因此麦子卖不起价钱导致麦子的平均价格降到了十五文,那么,这两百三十斤的麦子,看上去数量是多了,可是当年秋季,这批粮食在外面的价格只值三千四百五十文,可是按照春天约定的价格,乔家却要付给农民六千文,就等于说,这一年,乔家在这块地上要亏两千五百五十文。
可如果,这一年,这块地出了一百八十斤,可是外面却因为自然灾害或者是兵乱导致粮食紧缺粮价飞涨,比方说,外面的麦子涨到了八十文一斤呢?那么,这一百八十斤的粮食,就价值一万四千四百文了。而这个时候,乔家却只需要付给农户六千文,就能够拿走这批一万四千四百文的粮食。
这就是买树梢。
农民愿不愿意让乔家买树梢呢?当然愿意,因为这样就有人给他们兜底了,无论是歉收还是大丰收而谷贱伤农的季节,他们都不会太难受,因为他们的风险已经被转移给了乔家了。更重要的是,买树梢在定契约的时候,大多都要给农户们一笔预付款,这样,农户们可以靠着这笔钱渡过青黄不接的春夏之交,在相对比较宽裕的情况下,专心地从事农业生产。
这就是买树梢对农民而言的好处,对于农民来说,买树梢能够让他们的收入更加稳定、安全,所以,他们很乐意接受这样的买卖契约。
而乔家呢,更准确的说,当年的乔贵发乃是山西首屈一指的粮食买卖的精算师,因为本身是农民出身,拥有至少二十年以上的种地的经验,加上足够聪明又足够大胆,所以,乔贵发在春天买树梢的时候,他不但能够把这一年的粮食产量估摸个八、九不离十,他甚至还能够把当年的粮食收购价格也估摸个八、九不离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