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枫露茶本是进上的贡茶,因那押运入京的官员和贾家素有来往,这才得了几罐,其中一罐落在了宝玉手中,一向被袭人收着。此时袭人被晴雯所迫,没奈何抱过来一个汝窑的罐子,将盖子解开,顿时一股淡淡的茶香飘了出来。
那边茜雪早用烧热的沸水烫过了茶碗,正在旁等着呢,此时便接手过来,从中倒出一撮茶叶,只见芽叶连枝,其叶紧卷如眉,一片玉白温润的色泽,毫心肥壮挺直,芽色幼嫩可爱。少顷润茶、匀香,复以热水注入,只见茶叶浮浮沉沉,上下翻转,一股如空谷幽兰般清幽的茶香从茶水中升腾出来,越来越浓,晴雯等人站在旁边,顿生心旷神怡之感。
袭人低头看那茶汤,却见汤色犹淡,摇头道:“这枫露茶确乎是要三四遭之后才出色的。他心血来潮,一个吩咐下来,转头就忘了,倒浪费了好茶叶。”
晴雯听了也不言语,只管装作没听见一般,仍旧该干什么便干什么。
贾府之中人口庞杂,耳报神众多,贾宝玉早间出去,一整天在外头未曾见着人影,偏生有一起子热心多事的将他的行踪一一报来,先是说宝二爷在宁国府里听戏,又是说他被贾政的几个清客缠住了,纷纷赞他书法了得,又过了一会子,又有小丫鬟来报说宝二爷径直往梨香院方向去了。
袭人尚未说话,麝月先看了晴雯一眼,道:“宝二爷一向好礼数,先前宝姑娘身体抱恙,他未曾亲至探望,这会子去了,只怕是要多留一会儿的。”
晴雯仍不说话,又过了一会儿,外头天上竟然纷纷扬扬,下起了大雪,没过多久,雪珠子便把地上给染白了。黛玉的大丫鬟紫鹃从外头挑了帘子进来,一边搓手呵气一边说:“这么冷的天,在屋里呆着多好,偏我们家姑娘去梨香院了。这么冷的天,得给她送个手炉才好,找来找去,却找不到。袭人你可曾瞧见那个掐丝珐琅雕梅花纹的手炉?想是我们家姑娘上次落在这里了。”
袭人闻言,笑着说:“正是呢。我早收了起来,预备着给林姑娘送过去。谁知前两天天气暖和,反倒给忘了。”一面说,一面果然将一个掐丝珐琅雕梅花纹的手炉取了过来,递给紫鹃,紫鹃连连称谢,转头赶紧吩咐雪雁送手炉去了。
这边袭人长吁了一口气,并没向晴雯说什么,茜雪在一旁却早按捺不住了。茜雪在旁边,将紫鹃的话听得清清楚楚,此时面色越发担忧,偷偷向晴雯说道:“宝二爷去梨香院探望宝姑娘了。林姑娘也去探望了。看这架势,他们少不得要在梨香院用晚饭,等到回来,不定要到什么时候了。我知道晴雯你是一片好心全为我,只是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何必要逞强。袭人一向好说话,咱们跟她道个歉,事情也就揭过去了。”
晴雯摇头说:“不忙,再看看。”又笑着宽慰她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主意是我出的,又与你什么相干?你放心,便纵退一步讲,宝二爷果然不记得枫露茶的事情,也最多派我一个自作主张、糟蹋好东西的不是。些许不是,我却还担得起。”一边说,一边扭头回自己房中休息去了。
茜雪见晴雯如此坚持,想起她是贾母派到宝玉房中的人,原比别人体面些,想来确有凭倚,只好不再说什么了。
外头雪珠子越下越大,天渐渐黑了下来。眼看房中的自鸣钟当当当响过了六下,到了平日里用晚饭的时候了,还是不曾看见贾宝玉回来。
又过了一会儿,连丫鬟们的份例也传过来了,红漆食盒端端正正放在桌上,几个大丫鬟团团坐了一屋子,却没有什么人提议先动筷子。秋纹年纪较小,略微提了那么一提,袭人却正色说道:“老太太那里还没有传晚饭呢,我们做下人的又怎么好先用?”便无人敢吭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