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说哪里话来。”赖大家的赶紧笑着说道,“这天底下的事,大抵都是缘分。当年姑娘头一回来我们家,我就觉得姑娘颇为面善,很是投缘。说句不怕姑娘恼的话,我从来是把姑娘当做自家女儿似的看待,我们家老奶奶也是一直把姑娘当成嫡亲的孙女一般。姑娘这时候说什么托福不托福的,可是见外了。”
邹氏原本是侍立在一旁的,此时突然说道:“即是如此,婆婆何不认了晴雯姑娘做干女儿,一来顺应了老天爷给的缘分,二来,也互相有个照应,省得姑娘在贾府里无依无靠的,连个知心的人都没有。”
邹氏经赖尚荣一事,对晴雯也是忌惮非常,只恐自家男人和晴雯做出什么风流韵事来。故而恨不得赖大家的把晴雯当做亲女儿一般看待,期冀认了干亲,赖尚荣能收了心思,安分一点。
赖嬷嬷和赖大家的对邹氏的小心思不甚了了,但此时邹氏帮腔帮得及时,她们心中也禁不住称许。赖嬷嬷心中念叨着邹氏总算有几分官太太的架势了,老怀大慰。
晴雯听她们你一句我一句,把话头往认干亲上头引,便知道这才是她们的最终目的了。她孤身一人,自然无从推拒,少不得顺水推舟,佯作欢喜道:“如此自是极好的,却不知道赖大娘意下如何?”
于是一顿压惊宴变成了认亲宴。赖大是荣国府贾家的管家,近水楼台之下,眼光品味自是不差的。晴雯只觉得那饭菜同贾府里的水准也不差什么,依稀仿佛仍旧是在贾宝玉房中吃饭的光景,初来惊艳,吃多了也就见怪不怪,食而无味了。
只有那据说连宁国府里卧病在床的蓉大奶奶秦氏都很喜欢吃的枣泥山药糕,据说是补血益气的圣品,外头白白糯糯,里面甜而不腻,晴雯不由得多吃了两块,心中却想着秦氏之病,恐不单单是娘家寒微六亲无力的问题,便是秦氏熬过这几年,待到荣宁两府被抄家时,又岂能落得好下场?
晴雯想着想着,又开始想自己。上辈子她天真烂漫,得过且过,从不为未来考虑,认为索性大家终归是在一处的,该有的不至于缺了她的,结果那般悲惨死去,这辈子上天既然给了她一个重来的机会,她自是不愿重蹈覆辙。
贾府里虽好,却早晚盛极而衰,纵使赖家再看好晴雯,认她当干女儿,想让她跟袭人争这姨娘之位,她内心也是无心恋战的。可她一个弱女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只有一张脸和一手针线活还过得去,若是违背了赖家的意思,孤身离了贾家,又该如何安身?姑舅表哥吴贵又是个忘恩负义靠不住的。细想之下,其实茫然。
那天夜里晴雯翻来覆去,无论如何也不能安然入睡。
枣泥山药糕的滋味在心中挥之不去,朦朦胧胧间,晴雯仿佛又回到了蓉大奶奶猝然逝去的那个夜晚。府里传事的云板连叩了四下,院子里脚步声纷乱,人们纷纷传着说:“东府里蓉大奶奶没了。”紧接着贾宝玉“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袭人等人慌忙上前去扶。晴雯待要伸手时,不知道是麝月还是秋纹推了她一把,在耳边笑着说道:“袭人才是太太相中的姨娘,你早就被太太撵出园子了,这时候又挤过来做什么?”晴雯冷笑道:“我和他是主仆的情义,你们这些人如何能懂?你们也莫要得意,此处不是什么好去处,三春过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罢了。”麝月她们如何肯信,都一边笑着说:“你个小蹄子又懂什么?”一边过来推她。
正推搡间,晴雯只觉得脚下一空,大叫一声,醒了过来,一摸之下,满头满脸都是冷汗,方知道不过是一场梦。
晴雯擦了擦额间虚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