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响起一阵纸张窸窸窣窣的翻动声,其间还有笔杆在硬质桌面上一下下敲打的单调节奏。
陌生人的声音机械地念出他的全名。
“Ainsley Alan Collins——回答问题。”
他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缓缓抬起头。
几盏惨白的灯高高悬挂在正上方,像一排没有温度的太阳,灯光刺穿了他眼睛上蒙着的那层纱布,仿佛将周围变成了一片白色的冰冷的海,而他则像海面上的一座孤岛那样默默坐在一张没有扶手的椅子上,双手铐着手铐。
两周前他才刚刚恢复意识。
现在的他仍十分虚弱,光是静静坐着都觉得四肢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时不时会感到一阵恶心,想干呕,却什么都呕不出来。脑子里昏沉沉的,总有一种双脚踩不到地面的错觉。
但至少,他活着。
人们说,他活着是因为海,和那个人的眼睛非常相似的海——海浪在狂风中将他的飞机一点点推向海岸,最终推上了滩涂,搁浅在那里。美国人的地面部队发现了他,把已经休克过去的他从驾驶舱的一堆碎玻璃和一片血水里拖出来,费了一番工夫才止住那颗7.92mm钢芯机枪子弹引发的大出血。
他昏迷了整整十二天。
由于他的飞机一直没有返回基地,而英美盟军间的通讯又因为天气原因严重滞后,他的名字迟迟没有报过去,指挥部以为他已经在瑟堡阵亡,于是派人去他的房间清理他的物品,以便到时候通知家属前来领取,结果却发现了许多不属于他的东西——Farrier的东西,服役证书、飞行执照、□□、通行证等等,也有没署名但明显是成双成对放在一起的小物件,比如牙刷和刮胡刀什么的,衣柜里甚至留出了一半空间挂Farrier的衣服,在这个只有他一个人住的房间里很难解释。如果以上这些都勉勉强强能用“缅怀战友”这个理由应付过去,那么那块悄悄放在枕头底下的飞机残骸就真的是致命一击了。
等他被美军的舰艇送回南安普顿,再辗转送回基地,等待他的是一张军事法庭的传票。
否认一切,飞行中队的队长在把他送进审讯室之前压低声音苦苦劝诫,不管你和Farrier之间曾经有过什么,那些人问起的时候你必须否认一切。为了你,也为了他。
但他知道,在那些证据面前,在他的心面前,他无法否认一切。
“Collins中尉,”笔杆又在重重敲击桌面了。问话的人用他的军衔称呼他,虽然这个军衔在他接到传票的时候就应该已经不存在了,“我再问一次,你和你以前的搭档Farrier中尉是什么关系?”
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已经回答过了。”
“我建议你再仔细想想,”问话的人微微抬高声音,像在循循善诱一样给他举例某些拙劣的借口,“医生在诊断报告上说你由于头部在撞击中受伤,容易精神错乱,可能无法一次性给出准确的回答,所以——”
“我已经回答过了,”他轻轻打断对方,低声重复一遍,“我爱他,但他并不知道。这就是全部。”
一阵窃窃私语从四周涌过来,像一群密密麻麻的白蚁在他身上蛀洞,尽管他觉得自己早已经千疮百孔,再多一些也不会有任何区别,也不会比现在更痛。纸张被翻得哗哗作响,还有笔尖在上面飞快做着笔录的沙沙声。
他否认了一部分,因为否认一切只会让证词漏洞百出,反而有可能越抹越黑,不如牺牲自己去保住Farrier。
他说,那些东西都是Farrier消失在敦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