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由自主地把手伸到枕头底下,想摸摸那块这些年来唯一能带给他安宁的铁板,但那里空无一物。
他在那一刻失控地哭出声音,十指紧紧揪住枕头,像要把枕套撕成碎片一样重重抓扯上面的布料,在冷冰冰的钢架床上痛苦□□,嘶喊,抵住墙壁缩成一团,周围却没有任何人回应他。一个都没有——
“Ainsley。”
有人在叫他。
他在黑暗中微微呜咽着,一直发抖,不自觉朝着声音的方向轻轻蜷缩过去。
那个声音越来越清晰,低沉而坚持:“Ainsley,醒醒。”
他感到一双手紧紧抱着他,粗重的呼吸喷到了一个人的颈窝里。他本能地贴上去,那个人也越抱越紧,用力按住他的后颈,把他牢牢禁锢在一对坚实的臂膀间,用他前面的名字低声呼唤他,像漆黑中抛出的一根根绳索,把他捆住,拉出那片浑浊的沼泽。
他重重喘息几下,肩膀一颤,终于从梦魇中挣扎而出。
“Ainsley,”手并没有放开,依然严严实实地抱着他,其中一边手埋进他的发丝,有力而耐心地慢慢抚弄。带着安慰性质的吻落到他的发鬓上,“没事的,我在这里,一直在——没事的。”
他茫然地张了张嘴,嘴唇在抖,什么也说不出,只是哆哆嗦嗦地伸手在面前的人背上一阵摸索,然后一下抱住,绷紧的身体总算缓缓放松下去。
雨声隐隐约约传来。窗外面的一只镀锌水壶在雨中发出单调的啪嗒啪嗒的声响,风隔在一层玻璃外,只听得到铁制的风标在后院轻轻打转,安谧而安宁,一如岁月的脚步声。他听着,一动不动地埋在那个人胸前,胸膛里那一下下传过来的沉稳心跳和他的心跳缠到一起,把他的拉慢,渐渐合二为一。
“William。”
他喃喃叫着,像一声宽慰的叹息。
“是,”身边的男人轻轻回应他,“我在。”
他平静下来,闭上眼睛,任由那个人的手指温柔地替他擦拭那些浸湿了发根的汗。即使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也能让他的心安然沉淀下去。
他默默等对方擦完,然后握住那只手,侧过头,在那块残旧的疤痕上亲了一下。
那只手的手背上已经有了浅浅的皱纹。
而他的头发也已经不再是明亮的金色,时间在那里微微涂上了一层灰白,印证他们之间无声流逝的光阴。
他们在一起已经三十六年了。
战后的欧洲蹒跚着迈入了一段长长的经济萧条期。毕竟,一个用六年时间挖出来的伤口是无法马上愈合的。
由于开战后大部分的劳动力都被送上了前线,工业人力资源短缺,战争刚刚结束的那几年甚至连过冬用的煤炭都一度供应困难,纺织品也一样,厚衣服远远不够用。他们在伦敦十二月的寒冷中紧紧偎依,卷在同一张旧毛毯里,Farrier的手本来就不怎么灵便,那时候更加僵硬,于是他会把它们揣在自己手里不断揉搓,给它们解冻。而Farrier则会凑过去轻轻吻他冻得通红的鼻尖和双颊,用一个密实的拥抱温暖他的身体。
有时候他觉得他们可以就那样过完一生一世。
不过,他理想中的一生一世其实有着一间传统都铎风格的尖顶小屋,下面是红砖墙,而阁楼那一层的墙面则统统粉刷成白色,用黑色的木质栅格一道道围起来,常青藤从屋角一路爬到屋顶。屋子一前一后都是花园,种满风铃草和三色堇,还有一棵栎树——或者两棵,这样还可以在它们中间放一张木条长椅,在盛夏的树荫底下静静靠在他的爱人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