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会一如往常,对再世为人的苻坚来说,早已是驾轻就熟,一下朝便命人备上车马,去清河郡侯府。
很快便要再见景略,本来如死灰一般枯槁的心境霎时又翻腾起来。
重生一世,曾以为最想再遇的二人,一是爱恨交织的慕容冲,二便是愧悔交加的王猛。
隔世再见,对慕容冲的爱恨早已成灰,而对王猛的愧意却如野草滋生、烈火燎原。
他实在不知用何面目去告诉这个亦师亦友,如兄如父的重臣,仅在他驾鹤西去八年,自己便忘却他的遗言,挥师南下,最终兵败淝水;而他逝去仅仅十年之后,自己便殒命于他一直苦劝提防的鲜卑、羌族降将之手。
也正是王猛生前最为厌恶的慕容冲,最终将他逼出苦心经营的长安城,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苻坚此时已觉双目微湿,掐了掐手心,才将小儿女之态压制下去。
“陛下,到了。”
苻坚并未贸然闯入,而是立于门外等候。
王猛征战方归,正在府中休养,此时一听下人通传,便忙不迭地出外相迎。
苻坚一见他,眼眶已是红了。
王猛又吓了一跳,他比苻坚年长十余岁,见过他年少轻狂,也见过他急躁莽撞,可后来称天王后到底沉稳收敛了许多,如今日这般感情外露倒是头一遭。
苻坚上前一步,长揖在地,“我大秦有今日,尽是景略之功。”
王猛更是惶恐,赶紧跪地,“陛下这是要折煞我啊。”
苻坚将他扶起来,眼眶依旧红着,“朕听闻景略在回程时病了一场,可有此事?”
王猛不过偶感小恙,并不十分严重,想不到苻坚已然听闻,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苻坚又道:“朕将太医院的院正留下,养病如养虎,小病不医成大患。”
王猛感觉他话中有话,略一思量,便道:“若陛下不弃,便入茅庐小坐?”
苻坚求之不得,笑道:“景略这个比方,对,也不对。朕之英武,不比刘使君,可君之韬略,诸葛孔明亦有不如。”
王猛边谦辞,边将他往府中迎,后屏退了所有仆从,二人对坐饮茶。
王猛打量苻坚,只见对方面色尚好,眉宇间却隐隐有郁色,举手投足远比平日沉静,不由关切道:“陛下今日似与往日不同,圣躬安否?”
他一眼看出异样,苻坚却并未惊诧,反而微微一笑,“景略知我。”
这一笑却不仅仅是不豫,而是颓丧了,王猛微微蹙眉,却也不知从何问起。
苻坚撩起袍袖,露出腕上佛珠,“朕已经打定主意,一心礼佛。”
王猛先是一愣,随即若有所思地看他,“陛下春秋正盛,为何突然生出这等出世想法?”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苻坚苦笑,“这几日朕一直在思量这句话,想着想着些许魔怔了,突然今早便有大彻大悟之感。再看巍峨耸峙的琼楼玉宇,再看披金挂紫的满朝文武,突然便觉得疆土尊号乃至于天年寿数均为虚妄,并无什么好让朕挂心的。”
苻坚长叹一声,干脆将话说开了,“朕如今只想一统中原,之后便垂拱而治,其他的,留待后来人吧。”
普普通通的几句,在王猛心中无异于天惊石破,他与苻坚君臣相交一场,苻他逐鹿天下、做第二个秦皇的野望,他比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