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一天
传言人死后七天灵魂不散。
我从未体验过这样轻盈上升的感觉。有一瞬的怔忡。有些不安地向下张望,看到我自己那张苍白的脸。
抢救我的陈德民是位职业道德很好的医生。眼中血丝清晰可见,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眼。此刻看着旁边的仪器显示心跳频率已成一条直线,将眼睛摘了下来,轻叹了口气。
我却不是个好病人。不肯听他的话。三番五次辜负他的苦口婆心。
他对助手说:“去通知病人家属吧。”
我的家属。
好新鲜的词汇。我早已父母双亡,孑然一身多年。家中的户口页上显示我已婚,可偌大一座房子中永远只有我与杨姨两个人。
我在昏迷中被推入手术室,不知是哪个家属为我签的字。
灵魂轻飘自由。我跟着出去。初夏的阳光太耀眼,玻璃窗外扶桑娇艳,还有长头发的小女孩在荡秋千。玻璃窗内,长凳上坐着一人。身形修长,双腿随意舒展。
我若还有心,大概此刻仍然会为这个人停滞一瞬。
好久不见。我的丈夫。叶衾。
他对着面色凝重的助手微微一笑,睫毛深深长长,有光盛在上面。
他温和开口:“怎么样了?”
助手想不到是这样的回馈,那句准备好的“请您节哀”半晌才说出口。
叶衾又言:“好。”
办理完一部分必需手续,他戴上太阳眼镜,走出医院的步子平稳。一面给他的秘书打电话,吩咐葬礼事宜,交代不必通知太多的人。其中提到我已没有亲近的亲人,因此可不必告知,至于我的朋友,只通知覃宁一人即可。
他对我一向这样冷淡。我的生前他不欲参与。我的死亡他也不欲广而告之。大约只因覃宁见过他几面,他才知道我的朋友中有这样一个人。
我无法告诉他,两年前覃宁已经搬离本市。我们已很久没有往来。他的秘书未必能联系上她。
他的车子一路疾驰。我看着他的侧脸。唇边冷峻,眼睛与睫毛却仿佛是再温柔不过的模样。凝视人的时候,像在低诉千言万语。
他是这世上我唯一想要跟随的人。除了他,我想不出这世界还有什么值得我再多看一眼。
叶衾的车子缓缓驶入别墅。首先现出错愕表情的是站在门口的黑衣保镖,然后便是在院子里修剪花枝的杨姨。她张圆了眼睛,然后便是激动。急忙赶上去迎接,低声说叶先生,乔小姐不在这里,去了医院。
他嗯了一声,表情平淡。同她说:“杨姨,布置一些白布在这个房子里。等丧事过了,我还要再请人在这里看看风水。”
杨姨再次张圆了眼睛。半晌才讷讷说好。而叶衾从来没有等人的道理,已然上楼。
自结婚之后,他从未踏足这里半步。
我想起我们的那场婚礼。我那时面容恐怖,化妆师为我化妆花了许多气力。我手捧鲜花,披着面纱缓缓走过长廊,他站在尽头,一如既往的嘴角含笑,看不出情绪的模样。
我们的结合不过是一场算计,他在其中输了而已。他可以对我负责,但仅此而已。他心平气和地这样讲。
从此之后我在这里呆了三年。保镖常年驻守,像看守押犯。覃宁来过两次,每次我们交谈,必有人记录。她最后一次来是与我告别。说她的公司内部调动,她将离开此地。
我已记不清最后一次笑是什么时候。
叶衾上楼,在主卧门前短暂停留。他没有进去。转脚去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