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正窝火呢,又被硬塞了个老婆子,以为程妙芳那小祖宗只是狭私报复,没想到阴差阳错,那老婆子还真是日本间谍,日本人安插人监视明长官这样的阴私隐秘事从他的地盘传了出去,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想装傻充愣都不行。
现在一大清早,小幺儿又打电话来,哭天抢地地说弟弟出事了!
童虎死了?!还一气儿死了十三个弟兄?!天地良心,他吃不消枕头香风,让童虎做个了小队长,是因为虽然这家伙不太聪明,自己想着带在身边总出不了大事,没想到他还真就把自己给作死了。
他倒不心疼这个傻子,也不心疼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幺儿,他心疼的是自己,怎么别人的小公馆都没事,自己藏个娇就这么多灾多难呢,女人闹起来,他得疯!
明诚心里多少不是滋味。
对阿桂,他的养母,他是恨的,刻骨铭心的恨,可是看到她老迈瑟缩、头发花白的样子,他的心里又说不出什么味道。
真的要原谅吗?那在冰冷地板上忍着伤口火辣辣的痛楚蜷缩成一团,捱过的许多个长夜仿佛仍在昨天,到底意难平,可是应该要原谅吧,大姐和大哥,虽然嘴上不说,到底是希望自己能够原谅的吧。
然而妙芳戳穿了老人必是可怜弱者的假象,又一次打破了大哥和大姐对知错就改回头是岸的美好幻想。
他隐隐失望,又松了一口气。无需为难和选择,无需取舍。
这一次,他和这个女人,是真的没有关系了。
忙完了白事,汪曼春就搬回了家。
虽然汪宅已空空荡荡,倔强如她,却觉得更该守住这个家。
这次叔父的丧葬,明楼帮了不少忙,她十分感激,他的几番安慰,让她心里熨帖,可出殡那天,师哥竟劝自己收手!
“没有人不需要照顾,更何况你还是个女人。”
多动听啊,让她几乎卸下所有防备,坦承自己的绝望:“我失去的太多,杀的人也太多,我知道,终有一天,我也会人被杀掉的。”
“曼春,早点收手吧。”
他的眼光是温柔的,担忧的,可是她总觉得,那里面有些莫名的什么,而且,她也不想接受这样的劝诫,即使那是好意的。
“叔父死不瞑目,76号又频频出事,于公于私,这让我如何收手?”她语气很冲。
“可是新政府风雨飘摇,谁也不知道能坚持到什么时候,我是担心你,担心你到了想退的时候已经无路可退了。”明楼的语气依然真诚且包容,“收手吧。”
她笑得凄怆:“当年你一声不吭就走了,把我一个人留在上海,现在我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天地,你又让我离开,是你一手把我变成这个样子的,现在又来否定我?”
明楼的眼里有愧疚:“我们两家仇恨太多,我们难有结果,你可以怀疑我,调查我,但我对你的心一直没有变过,这是我能给你的最大补偿。”
这样的直言才是最残忍的,揭破了她人生其实无望可笑的真相,她抹去眼泪,将所有曾在黑夜里反复忐忑和怀疑的一切说出来:“你这样高高在上地俯视我,看穿我,究竟是想干什么?爱我?娶我?还是接近我利用我赶走我?我离开了,你的家人就更安全了,你怕我会孤注一掷报复他们,是吗?”
伤人又伤己。
她亲手在自己和师哥中间划下了一道裂痕,尽管两人之间早已有无法逾越的天堑,但这一刀,意味着,她已经放弃了自己心头始终守着的一丝奢望。
明楼注视着她,眼里有山涛海浪:“你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