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天明与师叔的弈棋,他便是通过将这枚铜币放在木窗中部,并借助墨经小孔成像之理,从而在屋外指导对棋艺一窍不通的天明完成那场博弈的。
之所以在弈局结束后没有让天明特地去将铜币取回,其一是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其二则是,他猜测像师叔这般的大儒不会去看《墨经》一类的杂书,所以才颇有些有恃无恐。
可是现下师叔竟将这枚本不该引起注意的铜币摆了出来,而且还特地提了提木窗……那是否意味着,他猜到了这其中关联呢?
张良沉默地思索了好一片刻,又看了看屋内布局,才蓦地想通什么一般抬起头,微眯着眼笑道:“师叔是与子房说笑了……那木窗在师叔身后,您又怎能‘亲眼’瞧见那铜币滚来呢?”
“……哼!”
荀夫子见没能套出话来,耷了耷眉眼道:“你却是聪明。”
张良见师叔果然只是在诈他,于是便微不可查地舒了小半口气。又低垂了眉目转向棋盘,嘴里谦笑着道:“师叔过誉了,子房被您赞的惶恐至极。”
荀夫子听了他这话“嘶”了一声,侧头看着他嘴上说着“惶恐至极”,面上却半分神色也懒得做出的恼人模样,不由得将“嘶”声转作了“哼”声。
张良闻声笑了笑,在棋盘左上角处又落下一子,接着道:“那铜币许是子明进屋前便落在地上的。那孩子贪嘴惯了,身上有点钱两也不足为奇。”
荀夫子闻言抬眸看他一眼,若有所思地扭回头去,二指轻扣在棋盘上又落下一子。
张良细细地看着师叔的反应,见他的举动中带上了些许不自觉的迟疑,便笑得愈发夺目,明目张胆地岔开话题道:“师叔,这一枚铜币可不能小瞧的。”
荀夫子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随口接道:“哦?如何不能小瞧了?”
张良道:“孟子曰:‘君子远庖厨。’这是我们儒家向来的传统,但子明这个弟子却着实有些不同的。据子房所知,他惯爱去庖厨之所,尤其爱一样吃食,叫做烧鸡。”
“烧鸡?”荀夫子皱眉,“似乎过于油腻了。”
张良轻笑:“子房虽也如此认为,但弈棋与棋者性格休戚相关,而这性格,却又是最容易从人们的喜好中观察出来。且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荀夫子不耐道:“行了。说说也无妨。”
张良微眯了眯眼,笑了笑:“那子房便斗胆为师叔讲解讲解了。”说着话他顿了顿,纤白的指尖抖落一枚白子,接着道,“要说起子明,那必定要从烧鸡说起。自秦朝建立以来,统一制造和使用钱币,物值市价便大为固定。比如烧鸡一物……”
这一说便说了足有小半个时辰。张良怀着扰乱师叔棋路的心思,用极清和缓慢的语气,上及天文下至地理、引经据典博古论今地对烧鸡一物作着论述,将它们说的神乎其神,简直天上有地下无,人间难得几回闻。
待他不紧不慢地斟了一小盏茶,慢悠悠地浅酌了一口,微笑着打算接着说下去的时候,师叔才终于被他烦得忍不住说话了。
“子房,”荀夫子道,“你仔细瞧瞧这一步棋。”
张良笑眯眯地点了点头,侧目朝师叔手指的那片棋盘望了过去,接着蓦地怔了怔。
荀夫子见他怔住了,便颇为得意地道:“怎么,这一步熟悉吧?前日午时老夫同子明小友弈的那盘棋,于西偏北四分之三处的局势,便正如当下这般,几乎无甚错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