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翎坊的一条僻静巷道的深处,一道角门被悄无声息地打开,从门里探出来一颗男人的头颅,那人左张右望,仔细查看小巷两头的情况。
一阵凉风吹来,乌云流散,月光照亮了男人的脸庞。这探头探脑、行为鬼祟的人,竟是方谨。他离开明月台以后,却来到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地方。
角门里面的人提醒道:“惊蛰门办事,从不出差错。眼下外头肯定没行人,您再磨蹭一会,可就说不准了。”
方谨心里陡得一紧,脚一迈,身体便跨了出来。待回头再看,门已经关上。他摸一摸藏在袖袍暗袋里的东西,稳一稳心神,快步离开这个静寂到有些可怕的巷道。
雀翎坊和方府,一个在南,一个在北,方谨为避人耳目,绕行不少路,几乎走遍大半个凌阳城,回到府里时,已是夜半时分。
守门的家奴很警醒,一听到敲门声,立刻开了门。见是府中主人夜归,便有人赶到前院去报信,不一会,管家脚步匆匆而来。
他先执一个教科书般标准的奴仆礼,然后恭恭敬敬地垂首道:“大郎君,大人在等你。”
大人,便是方瀚。他要求府中上下这样称呼自己。方瀚规矩严苛,在方府威严甚重,从上到下,无人敢违抗。
方谨的手轻轻一抖,声音绷得有点紧,问道:“祖父还没睡?”这个问题显得有点多余,他心里有鬼,害怕见到祖父。
管家道:“大人没有休息,他一直在等你。”
躲不过!方谨暗暗给自己鼓一鼓气,朝祖父居住的圣贤堂走去。
圣贤堂是方府占地最广、景致最好、陈设最佳的院子,是方府的轴心主院,住的也是方家地位最高的人。
院门敞开着,方谨的小厮侯在门边。他躬身迎上前,低声汇报情况,口里苦声道:“大郎君,你怎的现在才回?二郎君,他极早就回来了!”
方谨脚步一顿。兄弟二人都有任务,不论各自完成的如何,单从时间上来看,自己就已略输一筹。随即他又自嘲一笑,哪有甚么输赢?开局之前,庄家已经指定赢家,他甚至都没有入场一搏的资格!
前方主屋,灯火通明,在夜里十分醒目。方谨理一理衣襟,整一整发髻,抬头挺胸地迈步,从夜幕笼罩的黑暗里,走进了烛火点亮的光明。
屋内烛泪成堆,烛火遍地,方家三代男人齐聚一堂。祖父方瀚跪坐在上首主位,着衣戴冠,一副整装备战的模样,似乎马上要去上朝,虽然现在离上朝的时辰还很早;大伯方斐和父亲方斌,对坐在祖父的下方,分踞左右第一位;过继给大伯的方证,跪坐在大伯的身边。
就差一个方谨。
方谨一进门,尚未开口,便被父亲劈头盖脸一顿骂。方斌呵斥道:“怎的这晚才回?而今正是紧要关头,你竟仍这般散漫行事!嘶,你的脸怎么又被打了!”
“行了!正事要紧!”
方瀚制止次子,面色严肃地问方谨道:“事情可还顺利?如何耽搁到现在?”
方谨问了安,不敢对视祖父的眼睛,垂首答道:“联络事毕,孙儿遇到赵兄一群寒门儒生,他们设了雅集请我,大约听闻到消息,也想参与,孙儿一直被纠缠到现在,才得以脱身。”
“你答应了?”
“孙儿只是暗示赵兄,让他可待机而动。”
方瀚满意地颔首,捋一捋胡须,矜持地道:“嗯。寒门儒生虽无甚背景,力量微小,但无以滴水,不成『汪』『洋』,汇聚起来,也可积少成多,不失为一股助力。”
祖父甚少夸人,能得一个颔首,已算一种夸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