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上缺水少电,天黑是伸手不见五指,天明是日复一日般需要毅力支撑的乏味的修行。
他和战友像岛上的坚石,了了孤躯,数腔热诚,不知疲倦,不问明天,一年如一日,一瞬照一生,蹈过那艰苦夹道、险难横行的路,留下铿锵掷地的一声声跫跫足音。
海防难守,古来国破,坚船利炮先从海上攻来。
可不能不守,星罗棋布,分散在汪洋大海之上的许许多多座插着国旗的岛礁,其上分列着无数献出芳华岁月的血肉之躯。
船上那位士兵说,岛上的人有时过着吃米按粒数的日子,皆因给养被恶劣自然条件掐断。没有瘦不下来的人。
问清步蘅的来意是探亲,对方又安慰她,说这里不是环境最为恶劣的地方。并给她举了个例子。若是搁西藏无人区当兵,更苦,心里的迷茫在面对莽莽荒野时更甚,有时遇到战友于山间翻车横死,在一地冰凌间要替人守尸。在那没有边界、所有方向都像是同一方向的广旷之地,前有即将刮来的暴雪,后有盯尸的野狼,那种情境下,每一秒内心都像正被/狗/日,既觉得凄惶,又敬畏逝去的生命只得逼自己坚强,幸在人的信念无敌,心脏能蹿升出无数簇炙热火苗,支撑他们继续坚持,直到送亡灵回乡。
确实是安慰。
步蘅当时如是想。
世界之大,如此多的血肉之躯在镇守、在描摹加深人性身上的那些闪光点。她那崩塌了的对人性的认知,在前去见封疆的路上,已经在慢慢得以重塑。
虽然已经褪了原本的皮,烂了原本的肉,放了初生的血,但还能重新生长。
借着跟封疆相关的这束光,兴许能得以复原。
被“与人为善”四个字强压下的,心底那些想以暴制暴,想发作一番的隐疾,被这不知为何的药,强行治愈,多年来搁角落里培育的那声/操/你/祖宗,又一次胎死腹中。
那时候,她突然觉得已经可以返航,一腔酸涩早被抛空,不必去打扰他。
可岸已近在咫尺,岛已在视野内轮廓清晰,她无意添乱,却还是空降到他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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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晨起,离开之前,步蘅没去敲封疆的门。
她从封疆存放军事武器模型的储物柜里挑了根铅笔,从封疆封存多年的旧日习字纸上撕下一张纸。
动作有些粗犷,纸张边缘活像被狗啃过。
她搁纸上写:“正经人问完话都得等人回答,撂挑子不听不合适吧封哥。”
第二句:“答案连载第一回:没别的,纯因为我爸。”
“纯”字并未欲盖弥彰。
这是实话。
临走想起封疆之狐朋狗友池张嘴里那个常用语“闺女”,又觉得有歧义,步蘅提笔在纸上又添了四字儿:亲生那位。
确认这纸不至于被风刮跑,步蘅扛出她那辆二轮老凤凰自行车,手背抹了把车座,喂了院子里那俩活物各一把粮,就将这行将就木般的破车蹬出势如破竹的气势,杀入早高峰的滚滚车流,跨了两条街,拾掇了些早餐送回小院,挂在封疆门上,无视多肉和老且娘的鸟深情求吃的眼神儿,一眼没往它俩身上瞥,再度利索调头走人,直蹿N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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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蘅进门时,祝青正咬着铅笔绑她睡觉时压得歪七八扭的毛。
窗帘关阖,她那张带着英气的脸入步蘅眼只剩个黑影。
步蘅开灯。
光线刺的祝青下意识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