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轿下人的那一刹那,朱云久宛如坠进寒冰地狱,浑身变得冰凉,险些一个站不稳栽倒在地。
坐在轮椅上的人面上依稀可见幼时的模样,可再也不是小时候那般意气风发。一头干枯晦暗的灰发在阳光下闪动着刺眼光芒,有几缕已经完全变白,脸色更像是冬日寒雪,苍白到几乎透明,毫无生气。外袍子之下隐约可以看到两条细弱的轮廓,朱云久不确定那两条软踏踏的裤管之下是否还有皮骨。
脑海中突然回想起无忆那日给自己的画。画上是厉千崇模糊不清的背影,头发灰乌乌晕开一片,怎么看都不像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人。她觉得不好看,就让他重新画一次,谁知他却似有怅然说道
——画多少次都是一样的。
那时候他大约就已经知道事实了,回来却只字未提。
朱云久忽而悲从中来,尖叫一声“崇儿”,忍不住扑在他身上哭了起来。
九黎楼的人此时都被朱云久遣得远远的,周围只有厉千崇带来的人。厉千崇摒退众人,只留下一个离奕,让她先扶着朱云久进阁内,自己则转着椅轮跟在后面。
进入阁内,厉千崇的目光在满阁精致的吃食上一一划过,波澜不惊的面上似有一抹苦涩一闪而过。
盼了这么久,找了十几年,好不容易得到儿子的消息,没想到他竟然已经残疾。朱云久心疼到无以复加,泪水横流,一句整话都说不出。而厉千崇,自打见到母亲的第一眼就看到她手上深刻可怖的伤疤,目光登时涩然阴厉起来。
离奕到了地方,丝毫没有被母子二人的情绪感染,冷冷说了句“我先出去”便兀自往外走,厉千崇此刻却没有心情再打趣她。
“崇儿……”朱云久轻轻抚摸着厉千崇地脸颊,才说了两个字,刚刚忍回去地泪意又卷土重来,顷刻间泣不成声。
厉千崇眼眶酸涩,默默陪她一会儿,等她哭的差不多了才出言安慰哄劝,过了许久才双双平静下来。
朱云久红着眼睛问:“崇儿,当年娘出府之后发生了何事?你告诉娘,还有你这腿是怎么……怎么……”朱云久目光落在他宽大的裤管下,又是一阵悲伤。
厉千崇并不瞒她,经年往事,重新说起来他已然心境淡然,缓缓道:“当年娘走之后不出一个月,上面就传来爹通敌叛国的消息,一应往来书信俱全。铁证如山,不过几日就坐实了爹的罪名。又过一月,宫中传来定罪书,连同皇上的圣旨,太后的懿旨一起传到侯府。降罪,封府,抄家,所有与爹有关的人全都没能逃过。侯府下人中男人充军流放,女人收入军中做了军妓,侯府亲眷暂时收押狱中听候发落。其他族人三日后全都斩首示众,无一逃脱。”
寥寥数句,将当年那桩震惊天下的叛国大案一带而过。朱云久却是听得心惊肉跳,最后连连摇头,“厉侯此人娘了解。他有时候看起来虽不近人情,但忠君爱国,便是背叛整个厉氏族人也不可能做出叛国之事。”
厉千崇目光闪了闪,随即别向一边,瞳色幽幽如千年古井,看不出心底情绪。
“娘,父亲当年如此冤枉你,害你落得那般下场,你不恨他?”
“我恨他。”朱云久不假思索答道:“但娘不是为他辩解,而是在说事实。你父亲军中出身,性情爆烈,不容背叛是真。然而他忠君爱国,心系天下也是真。他对得起天下万民,对得起帝王江山,唯独对不起娘,和你。娘与他恩断义绝,只愿亲手杀了他,却不想冤枉他。”
“儿子明白了。”半晌,厉千崇淡淡道。
“那你的腿呢?当年你爹答应过我,只要我死,他断不会亏待你。我答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