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跟你说过吧,我从小身体不好, 每个月都会有次例行检查。”顾沉的声音很轻, 但熟悉他的人都能感觉到, 此时此刻,男人的情绪并不好,像在压抑什么。
方灼眼睛垂的更低了,抠着手指点点头。
“那天我常去的医院因为突发事故,没法做检查,只能临时去了公立医院,等候检查报告的时候, 有个小孩子突然跑过来, 拉住我的手……”
那时候的顾沉, 完全没有小孩子该有的活力, 阴沉可怖, 连佣人看了他都觉得害怕。
他们在私下里议论,说少爷那双眼睛真可怕, 死气沉沉, 走路也轻手轻脚, 跟鬼一样, 他爸妈会不会是他克死的。
这样的话,顾沉听见很多次, 他就站在转角, 看着那些人一脸嫌弃, 越走越远。
他其实是麻木的,哪怕父母过世,也不见得有多伤心。
管家说那是因为他还小,不懂事,不明白死亡的意义。
可是只有顾沉自己清楚,他什么都明白,有时候也会想,自己是不是真的是个感情欠缺的怪物。
方灼是除了管家以外,第一个愿意带着善意触碰他的人。
当他的手被那只小手拉住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
小手的主人情况并不好,有点发烧,额头和脸上还带着伤口。
他仰起小脸,用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他,“哥哥,你也生病了吗?”
短暂的怔忪后,顾沉把手抽回去。
方灼年纪小,对旁人的情绪变化还不敏感,笑嘻嘻的爬上凳子,跟顾沉排排坐。
他那天穿着碎花衬衣,小短裤,头发有点长,乱糟糟的,看不出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说话声音也软软糯糯,虽然挂了彩,依稀能看出点可爱的影子。
顾沉始终面无表情,腰板挺直得像个小大人。
大概是没见过这么严肃的人,小方灼好奇的观察,为了引起对方注意,身体在凳子上扭来扭去,弄出窸窸窣窣的动静。
顾沉喜静,额角抽动,忍无可忍地看过去,试图用那双让人害怕的眼睛,将小家伙逼退。
方灼毫无所觉,举起小手贴到顾沉额头上,嘀咕着,“大哥哥你也生病了吗?是发烧吗?你爸爸妈妈呢?”
小孩子的手又软又暖,像个小暖炉,顾沉这一次愣怔的时间,比刚才还长。
方灼皱眉,大哥哥都烧傻了,“他带你去找我妈妈吧,让她带你去看医生。”
他说着就想把顾沉拽下长椅,奈何自己力气不够,根本拽不动。
顾沉回神,反手捏住他的手,张了张嘴,不怎么熟练的放低语气,“我没生病。”
方灼眨眨眼,歪头盯着他看了许久,终于相信了,“好吧,那我陪你一起等你妈妈吧。”
顾沉又陷入了沉默。
方灼陪着他坐了会儿,绷不住了,又开始逼逼逼,没几下子就把自己卖得干干净净,最后又开始说别的,“我今天刚刚从外婆家回来,外婆在乡下,那里有鸡有鸭还有鱼,还能吃烤红薯,哥哥,吃过吗?”
顾沉抿了抿嘴,不说话。
走廊里人来人往,噪音嘈杂,方灼以为他没听见,于是跪到凳子上,把嘴凑到顾沉耳边,“你吃过烤红薯吗?”
温热的气息喷在耳边,顾沉心脏跳动,有点紧张,他想把人推开,却又有点舍不得。
这是他第一次知道,被人亲近,是一件勉强算得上温暖的事,与管家对他的亲近和恭敬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