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洁的月光将合鑫斋的窗户当作了了上好的宣纸,泼墨写意出一幅绝美的寒潭梅花。
屋内烛火明灭,季权将熟睡的男孩放到床上。
六岁的孩子睡觉不够老实,片刻间已踢掉大半被子。季权叹了一口气,走过去替他掖被子时,却又看见了深色锦被下男孩白皙而纤细的颈项。
乍然入目,几乎在瞬间就叫季权攥紧了指尖。
他怎会忘记,这人曾龙袍加身、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
说近日大宛进贡了一张罕有的好弓,大宛人说此弓坚韧,其弦不畏冰火,其利不畏刀枪,朕感念大宛诚意,特借相爷的脖子一试,此弓是否当然。
当时的大宛使节惊讶异常,而当时的季权只能苦笑一场。
彼时,这人已是天下登极,他季权再厉害也只是一介权臣。权臣位高权重、功高震主,自然招致灾厄。
而被弓弦勒毙这样的灾厄,实际上,也只是他九世重生的十中之一而已。
季权不明白,为什么只要他被这人杀死,就会重活一世。更不明白,为何每一世这人都要不分青红皂白地杀死他——无论他是真的意欲谋反,还是早早归隐了山林。
这时,季府静谧的夜中忽然传来一阵嘈杂。
铠甲撞击之声,间杂几个女子放肆的大笑,令季权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他知道,这是娘回来了。
未等他站起身来相迎,合鑫斋的房门就被从外面老实不客气地打开,伴随着一阵金属铿锵声音,一个身披红袍银甲、模样出挑而明艳的妇人走了进来,二话不说就给了季权一个结实的拥抱:
“听管家说,今日獾郎你请了尊‘佛爷’回来,不仅好吃好喝的待着,更辞了国子监的课,亲力亲为地伺候着沐浴更衣。”
说着,宓氏轻笑两声放开季权,眼角眉梢透了揶揄:“看来我家獾郎长大了,懂得金屋藏娇了。”
被这一通抢白闹得哭笑不得,不过季权重生九世,自不会羞恼,反而更觉娘亲的真性情。他摇摇头,挽了母亲套着铜护腕的手臂,也戏谑道:“原在阿娘这里,我竟是个纨绔子弟。”
“行了,别贫嘴了,说说吧,偷偷带了个什么样的小娘子回来?”宓氏故意扳起面孔,拍了拍季权的手背,却忍不住拿眼往纱帐中瞄。
合鑫斋临水,虽然夏日纳凉甚好,可蚊虫也多。
虽是入秋,季权想着小孩子招虫便放下了纱帐,没想却叫他娘认定他这是藏了个美娇娘。
掀开了纱帐,季权好笑地指着床上的男孩道:“啧——那就要让娘亲失望了,我这里,只是藏了个小孩子而已。”
“小孩子?”
“嗯,故人之子。”
“故人之子?”宓氏哼了一声,“就可劲儿胡说吧,你十八岁,哪来的故人!”
季权但笑不语。
宓氏倒不担心儿子会做伤天害理的营生,只瞧着床上这孩子不似常人,这才多嘴问上一问,家里已经这般模样,季爰献一年半载不着家,外室那边孩子都上了学堂,她也不想与丈夫闹得更难以收场。
因此,宓氏追问:“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季权略一沉吟,看了一眼床上的孩子。
好过小孩子睡得天塌不惊,宓氏一行如此阵仗,他也没从睡梦中醒来。
“凌玄寅。”
“林……玄寅?”宓氏迟疑地重复了一遍,看了一眼季权神态,犹豫地猜测道,“莫不是江宁林家的后人?”
撩了撩嘴角,季权眼角眉梢闪过一丝儿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