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把那头发拢在袖中,实在不愿再与贾琏同席,便在一旁绣墩上坐了,瞪着一双丹凤眼等待天明。
次日平儿醒来去王熙凤屋里,一看好悬吓一跳。
那王熙凤端端正正坐在窗下,一双眼睛里血丝满布,眼下乌青一片,显见得是一夜没睡。
晨光打在她脸上,看起来有种心如死灰的迷茫。
平儿慌慌张张上去推了推她,急道:“还没好透呢!这是怎么说!”
王熙凤慢慢地侧过脸,看着平儿那再熟悉不过的脸庞,忽地微微一笑道:“我竟还有一个你。”
平儿只当她病糊涂了,叹道:“快快去歇息歇息,这可怎么成。”
王熙凤便按住平儿的手,吩咐平儿给她理妆来,要盛装。
平儿莫可奈何,只得依言照做,一番打扮之下,又是一个彩绣辉煌的神妃仙子。
王熙凤侧脸笑道:“何如?”
平儿笑道:“自然好看。”
王熙凤道:“比十年前何如?”
平儿道:“另有一番风韵。”
王熙凤便很满意地笑了,揽镜自照,粉面含春威不露。
这便带着平儿等往上房去了,众人一见,便是眼前一亮。
贾母喜道:“好个凤丫头!”
王熙凤便微微地笑着,俯身下拜。
“请老太太、太□□,孙媳王熙凤,嫁入府里七年有余,德行既亏,膝下不丰,实在愧对长辈厚爱,这便自请求去。”
这一番剖白石破天惊,房中一片静滞,片刻后众人才反应过来,贾母抖着手道:“必是受委屈了,是也不是?”一叠声地叫喊贾琏来,大骂道:“孽障啊孽障!你媳妇哪里不好了,你要气死我老婆子是不是?”
贾琏正睡得晕晕乎乎,衣衫不整被拉过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只见王熙凤从袖中取出一缕头发。
贾琏脸色一变,颤着手摸了摸荷包,却哪里还能找得到!当场憋得面孔紫涨,既羞且怒,支吾半晌道:“爷们儿皆是如此,并不独我一个这般!”说着理直气壮起来,更深恨王熙凤在长辈与弟妹面前完全不留面子,便大大咧咧道:“娶了你家中便无宁日,哪家老婆像你这般?你也不必求去,竟是我把你休了便罢!”
说着便闹将起来,“拿纸笔来!这便写休书给你!”
王熙凤怔怔地看着那个状若无赖的男子,心中无悲无喜,只觉荒谬。
岂不荒谬?
这是多么可笑可悲的一生,这便是当日千挑万选的乘龙快婿!
王熙凤惨声道:“你放心,且有日子呢,家富人宁,终有个,终有个……”
到底哽咽难言,说不下去,摇摇欲坠。
正当此时,外面传来一声尖叫。
房屋内的纷乱瞬时被冻结,外面在一声尖叫后,便是令人不安的沉默。
众人面面相觑,那静默越拉越长,仿佛下一秒就要绷断。
终于,沉默的弦铮然断裂。
又是一声深沉的啸叫,好似山林中的野兽,众人脸上皆惶惶不安,无人敢出门去看。
一个小丫头被门上的婆子推了一把,踉踉跄跄地扑到了院子中,只听她“哇”的一声,就软倒在地,那扑来的怪物凶相毕露,发狂地啃着她的脖子。
贾府众人生长于绮罗丛中,便是丫鬟都没见过这般场景,哄然一声,众人四散夺门而逃,犹如树倒猢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