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为自己不了解他,可似乎唯有我,才是最了解他的人。现在我知道,我无理由地就是知道,那晚上对族人的对抗,是小哥这辈子唯一的一次感情用事,唯一的一次出于私心,唯一一次,他听从了自己的情感而不是职责去行事。
过去没有,之后更没有。
当断不断,感情用事,这是多么常见,多么寻常的情况,平庸者一生中不知要做下多少次,可偏偏只有他,这个从没有私心的人,一生中唯一的一次私情杂念,便酿成最为悲剧的结果。
他自以为保护了我,实则是让事情滑入不可挽回的惨剧中。
“小哥,你说你做错,是因为……之后发生了那件事的缘故吗?”
那件事……
我忍不住去想那件事,同时又拼命强迫自己别想它,别想,那太可怕了。我只梦见过它一次,一次已足够,连想忘记都不能。
讲述那件事前,我还得梳理下自己在梦境中的生活。我始终呆在那间囚室里,时间仿佛又过去了一阵,至少我开始感觉天气回暖,外面恍惚能听到虫鸣鸟叫,偶尔,我会站在被铁条分割的窗前,仰望湛蓝的天空,每当这时,我就会想起小时候的事,想到那些默默失去的日子,我曾经那么自由,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但现在……我哪里也去不了。
偶尔,我甚至会问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努力活下来呢?如果我死在过去的某次历险里,大约会比现在更好吧。
“你可千万不能这么想啊,吴邪。”
有声音打断我的思绪,我才惊觉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把心里的话想说了出来,于是我面前的男人脸色发灰,摆着手制止我,这个动作让他身上的白外袍像风筝一样晃动。
我一愣,看向他的脸,脑子里随即反应过来:这是黄医生。
徐大夫已经不做了,自从被我咬过后,他就像发了癫痫的病人,整天惶惶不可终日,嘴里嘀咕个不停,看人的目光也充满仇恨。这边有人安抚他,说吴邪又不是野狗,也不携带狂犬病毒,咬一口没什么的。他常年吃不着肉,那晚上或许是饿昏头了,你别害怕。
怎么可能不怕,我是搞医学的,他那样儿……徐大夫撇撇嘴,他那样子不正常。
大实话,连我自己都承认自己不正常,怎么能赖被我咬过的徐大夫呢?可家里人听着却感觉很不舒服,大约人都有这种讳疾忌医的心态——如果我还能被治愈,别人说我不正常有什么关系呢?治好就正常了;可问题偏僻就在于我已经没希望了,别人说我不正常,就仿佛往伤口上撒盐,自然觉得倍加刺耳。
徐大夫不但逢人就说我不正常,还罢了工,他住在隔壁小楼里,一边领着解家给的不菲薪水,一边拒绝再给我看诊。于是二叔找个春光明媚的日子,带上几个人,推推搡搡的把徐大夫拖出来,直拖到院子中间,就在我能从窗户边看到的位置上,高声训斥道:你他妈说谁不正常?!
说完,领头的伙计劈头就给了徐大夫一巴掌,他边吼边朝我这方瞟,跟我目光一相接,又赶忙把头扭过去,仿佛做贼的怕给主人家看见。
显然,他们这是做给我看的,大概他们想用这样的方式给我以信心和鼓励,徐大夫不知收敛,反复说我不正常,他们就小小教训他一下,然后将人打发走,或许背后会再给一笔封口费。总之,他们在尽量给我营造一种“正常”的气氛,让我觉得自己还好,还有希望,日子还长着呢。
放平时,我会觉得这做法幼稚了,但在当时的环境里,在那种被绝望和扭曲包裹压迫,窒息般的穷途末路里,任何喧嚣的表演仿佛都有了价值,哪怕仅仅是给寂静点缀一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