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亓晏吹了一口热茶,还带着烫意的茶顺着喉咙一路滚下,他眉眼却丝毫未动。
“长宁,明儿带着人去刺史府一趟,告诉周秉有些人、有些事他最好连想的念头都别起。”
莫说对方自以为瞒得天衣无缝的那些事,光是他敢把主意打到阿芜身上,一身皮就要先剥一半。亓晏耐住回想起某些往事的阴鸷,一双暗藏汹涌的眼半垂着,长睫的剪影在他苍白的脸上投显得无比大,像一只张牙舞爪会吃人的凶兽。
长宁与江岑都已在亓晏身边待了好几年,深谙他的心狠手辣,可却也有许久未见他这般动气。或许是自亓晏找到阿芜后整个人焕然改变,连带着跟在他身边的两人都忘了效忠的主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而无论是为红颜一怒,还是展颜一笑,归根结底都是因为那个叫阿芜的姑娘。
长宁江岑在心里对阿芜更是看重。
同时心里难免生了好奇,王爷与那位姑娘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往。须知这世上本就世事无常,人心更易变,此一时彼一时再正常不过。无分贵贱,这份执着了十年的心思放在谁身上都难得。
亓晏却是不可能为这两人解答了。
“好了,下去吧。”
看样子是也不需长宁伺候洗漱更衣了。
明明阿芜就住在一面院墙之隔的隔壁,近在咫尺,亓晏却如无数个找不到阿芜的夜晚般失眠了。
醒时念着的是阿芜,日思夜想,亓晏好不容易睡着,梦里梦到的便也是当年生生折磨了他许久的事。
那是亓晏离开竹屋的两年后。
两年间,亓晏改名换姓去了塞北军营从一个小兵做起,后挣足军功也在军中有了威信,按照计划亓晏下一步该调任东都。唯有接触到朝堂上真正的权利角逐,他才有机会查清王府被灭的原因,为父王母妃洗刷冤屈。可那时的亓晏也已应了“物是人非”,少年意气不再,支撑着他往前走的除了扭曲的复仇,唯有当年救过他的姑娘。隆冬大雪,战事偃旗息鼓,亓晏望着军帐外漫天的鹅毛大雪,恍惚想起,他与阿芜从遇见到分别,竟短得没有一起度过一个冬天。明明就是这样一件小事,却让亓晏发了疯地想念阿芜。
他告了假,千里踏雪赶回南方,那时年关将近,亓晏心里还想着他能与阿芜一同过年。那时的亓晏不再是十六岁不识情爱的毛头小子,思念将爱意作汹涌水患,还未来得及和阿芜表露,就先围困吞没了他自己。
不知阿芜会想起他吗?
想起阿芜一贯埋头专注于医书的模样,亓晏摇头自笑。
大抵是不会。
但无论有否想起,他都回来陪阿芜过年了。若只阿芜一人,依她的性子,恐怕就把过年当普通日子过过去了吧。
思念如疾马,亓晏恨不得当下插翅飞到阿芜身边。可好不容易到了,只有一片焦黑的残墟覆着皑皑的白雪,来时路上做的一切美好的设想都破灭了。比寒冬更冷的,是亓晏的心。
阿芜在哪,她从来独身一人居住,无亲无友。除了竹屋她还有哪里能去?
马驹在亓晏猛烈拉住缰绳的刺激下嘶鸣一声,亓晏翻身下马时趔趄了一下才站稳,他看着不知多久以前就变成废墟的竹屋双眼渐红。他的阿芜在这下面吗?
先是剑鞘拨拉开焦黑的残余废墟,约莫十几下后,亓晏气得将剑鞘掷在地上,徒手拼命地挖着。一双手很快蹭上黑灰,再是被雪冻得通红,手指手心皆是渗血的伤口。
“阿芜,阿芜……”
亓晏入了怔,仿佛感受不到疼痛,直至雪将他的后背覆满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