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仰望着悬于天际的月盘,听着热闹的虫鸣,踏着因白日下过雨而湿滑的小径,缓缓地走到了一条溪边,这小溪他曾带着女儿玩耍过。
这溪边原有一丛狗尾巴草,他若是坐在溪畔垂钓,女儿便会摘了狗尾巴草,用毛茸茸的尖端蹭着他裸露在外的后颈、面颊,有时候, 女儿起了玩心, 甚至会将狗尾巴草探入他的后襟。
他不舍得同女儿置气,任由女儿作弄,还笑着向女儿求饶。
但现下那狗尾巴草已不知去向了,他坐于溪畔,透过双足能瞧见大小不一, 形状各异的溪石。
他在溪畔坐了良久, 又站起身来,下了田去,这片田在女儿年幼时,曾种植过桑树, 每每桑葚成熟, 他都要抱着女儿去摘。
女儿用小小的手摘了桑葚一颗一颗地塞到他嘴里, 他便腾出一只手来, 摘了桑葚喂予女儿吃。
父女俩皆是吃得唇上、下颌以及衣襟上沾满紫黑紫黑的汁液。
但而今那桑树亦不知去向了, 他在田埂上徘徊许久,才回了家去。
一推开门,家中一片寂静。
他走进自己房间中,欲要拿起枕边的拨浪鼓,却又落了空,只能细细端详着。
这拨浪鼓是女儿甫降生之时,他在芙蕖城中买的,他买来后,往女儿手中一放,女儿便不肯松手了。
小小的手抓着过于庞大的拨浪鼓颇为吃力,一掉落,便要哭闹。
可惜他太过无能,赚不了银两,多数的工钱都用来为女儿买汤药了,这拨浪鼓便成了女儿惟一的玩具。
他立于床榻边,回忆着自己与女儿的种种往事,末了,他却万般无奈地发现他与女儿的过往实在少得可怜,少到仅仅一盏茶的功夫,便足够他回忆上一遍。
他将那些珍贵的过往又反复咀嚼了一阵,才走出房间去。
他多日未曾吸食人血,已没有甚么身体可言了。
故而,他无须开门,便进得了母亲的房间中。
母亲已睡着了,面上的皱纹舒展。
母亲较实际年龄老了足有十岁,他记得母亲是在听闻他杀妻,女儿被性侵的当夜白了头。
由于杀害了俩人,他被押入了县衙的死牢中,死牢原本按律是不准许探监的,但母亲在狱卒面前又是下跪,又是磕头,狱卒心一软,便放了母亲进来。
母亲一进来,先是问他为何要杀人,听得他讲了前后缘由,母亲却道:“杀得好。”
他一瞧母亲的双眼,便知母亲是在扯谎,母亲并不觉得那俩人生命能够与自己的生命相抵,但母亲却为了宽慰他赞许他杀得好。
他抓着栅栏,将四岁半的阿荫托付给了母亲,又与母亲道:“我床榻底下藏有一罐子铜钱,你记得取出来。”
母亲一口应下,但当他被招魂回来,却发现那一罐子的铜钱一枚都没有少。
那时狱卒催得紧,母亲很快便出去了。
他素来甚少与母亲长时间的剖心交谈,但这一日,却怎么也说不够,似有千言万语推挤着欲要冲出喉咙。
母亲转过了身去,双肩有些微颤抖,他知晓母亲哭了,一贯坚强的母亲为了他这个不孝子哭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
他非但不能为母亲养老送终,还要劳烦母亲为他收尸着实是不孝至极,该当天打五雷轰。
他曾想过若是他不一时冲动连杀俩人会如何?
但世上任何的事情永不会重新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