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年厉劭就三十七了,男人一到这个岁数,家里谁不是好几个孩子,年初杭将军的一房姨太又给他添了一个儿子,算上其他几房太太所生,也有□□位。
满城权贵携礼踏门道贺,厉劭命副官备礼送去,转个身的功夫,他娘亲迎身靠近,老话旧提,问他何时娶亲,顺着话夸赞某某家的小千金如何如何,问他可有意向。
儿子当上将军是光宗耀祖的大事,厉家两老固然欣慰,却也实在担忧他们儿子婚配一事。厉劭让人把他大衣取来,铮亮的长靴踩在雪地上引出道道深痕,厉将军眉峰间的皱痕一直没下去过,他说:“娘,我的事你和爹不用操心,我自有打算。”
言毕,就不在多提此事,曾经厉劭对家中所望总时刻铭记于心,如今活到这个年纪,坐上这样的位置,他人深沉到连厉家的人都看不透。送走厉劭,厉母站在门外叹息,也不知怎地,看着她儿子,就想起那高处不胜寒来。
昨夜只休息不过三小时,厉劭靠在车里闭目养神,副官看着他们将军,再多安慰的话咽在心底,直到回了将军府才出声。
夜色浓密,厉劭进了府,管家询问是否用饭。
“不用。”秉退所有人,厉劭独身走进园子,昨晚饮过酒,回城后少眠的迹象愈发严重,长久下来精神难免不济,他揉着眉头推开门,脚步忽顿,僵在原地。
厉劭知道青柳怨他,因此惩罚他这么多年都不许他在梦中见他一次,这是他应得的惩罚,在煎熬里受了数年,日日夜夜不求解脱,他甘愿承受。
只是久了,思念随着时间的积淀深入骨髓,相思苦无尽头,厉劭有时又恨年月长久,久到他怕心里的人变得模糊,便很想见见青柳,抱一抱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可这些都只是他的念想。
夜里飘起雪,厉劭无知无觉出了园子,脚步在雪地中引出长长的一串。行至林园,他忽然止住脚步,甚至来不及呼吸,目光错愕地盯着鱼池边背对他蹲坐的身影。
雪花洒洒,那人笑出声,向水池仰去身子。
恐他落水,厉劭音随形动,“当心——”说着伸手要拉那人。
一拉,厉劭傻了,同时对方也转回身,眉眼一如数年前,黑亮的大眼笑起来盛满光芒。
他笑着笑着,嘴角的弧度扯了下去,眼眶泛红,最终只抖了抖唇,说:“厉劭,你怎么变得那么老了……”
厉劭不知该笑还是该哭,牢牢紧锁面前的青柳,身形微晃,再次朝对方抓去,入手的只有碎沫雪花。
厉劭不敢闭眼,嘴角平平的说:“是啊,我都老了。”
他都老了,青柳才来看他一眼。
青柳绕着厉劭蹦蹦跳跳,脚踩在雪地上没有发出丝毫声音。厉劭随他转着身子,倘若厉将军手下的弟兄们看到他们将军独自在雪地里打转,怕不是要给他叫医生来看病。
青柳停下挠头,“厉劭,你别转了,我也不转。”
他又说:“我不过在外头逛了几日,几日不见,你居然都……”
其实他是迷了路,找不到回家的方向,花了八日才迷迷糊糊寻进将军府,却不知鬼间一日,人间一年。
青柳如今只是一抹无家可归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