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钗心中总是记挂着住在大观园内一角的林黛玉,非是她对这位好姐妹情深义重到新婚燕尔之时仍惦记着她,而是贾宝玉仍惦记着他这个林妹妹。
成亲那晚,贾宝玉与薛宝钗顺利拜堂,可入洞房之后,他见新房内只他们二人,也不用称挑开新娘子的红盖头,也不和新娘子喝合卺酒,就直接对薛宝钗说道:“如今我们重孝在身,虽受命于娘娘拜堂成亲,终与孝道不符,所以,今晚,宝姐姐好生在床上安眠,而我,就在小榻歇息一晚。”
薛宝钗听他所言极是,但心中终不舒服,勉强应了和衣躺下,胡乱休息了一晚。
第二日,薛宝钗早早起床,有意在丫头婆子进来伏侍之前描补一番。谁知,第二日晚上,贾宝玉仍在榻上安睡,薛宝钗好言相劝,让他也躺在床上,免得受了凉,贾宝玉只摇头不应。
薛宝钗人前笑颜相对,人后难免伤怀,心中暗恼贾宝玉:“这亲事非是我薛家提起,是你贾家求得亲。并且,我体谅你愧对林妹妹,即使不与我圆房,也应与我同榻而眠,却想不到你竟连这点都不愿意做到,可见,你虽自诩深情,却最是无情。”
不出两日,袭人、莺儿等丫头都看到了这情况,背地里悄悄劝了宝二爷,贾宝玉却劈头盖脸地骂起她们来,于是大家也都不敢多劝,只暗暗宽慰宝二奶奶薛宝钗。
薛宝钗含笑回道:“咱们一起子几年了,谁不知他的心思?他心有挂念,不愿改变心意,这正是他多情多义、让人敬佩的地方。若他果真将那人撂到一旁,却正说明他是个薄情寡义之人,我们岂不更该伤心?”这话既是劝别人,也是劝自己。
袭人叹说道:“也只有二奶奶才这么深明大义、通情达理,若换了别人,醋缸子怕是都要打翻了。”
这天晚膳后,贾宝玉仍是独自关在书房内,谁也不知他在做什么。薛宝钗亲自端了碗安神汤,敲响了房门。贾宝玉不耐烦地打开,见是宝钗,也没好意思继续给她脸色,只得请她进来。
薛宝钗挽起了发髻,比之婚前,更多了丝从容宽和,言语款款道:“最近这段时日,大家都是劳身劳心,昨晚我见你左右翻腾,睡得不安稳,喏,我给你煮了一碗安神汤,趁热快喝了罢。”
贾宝玉见自己连日未给她好脸色,她竟也不恼,于是心中也升起了一丝愧疚,只得依言将碗接过喝了。薛宝钗见此,心中愈发有底,螓首微垂,映着烛光倩影剪立墙壁,竟有一丝袅娜纤细之感。
贾宝玉喝完朝正朝薛宝钗看去,却好似见她斜背着自己,以帕拭泪,忙放下碗,朝她走进,薛宝钗恰抬头,一串泪珠抛闪跌落,仿佛珍珠碎玉划过脸颊。
贾宝玉常见到林妹妹独坐垂泪或含泪哽噎,却不曾见过素来稳重端庄的宝姐姐,竟然也会悲不自已,对人洒泪。于是心中急道:“宝姐姐怎么了?可是我的不是,惹了你?”他自知这段时日对不住宝钗,于是频频打躬行礼赔不是。
薛宝钗含泪带笑道:“不是你,自不是你,只是突然想起前两天回门时,妈妈对我说的话,心中有感,竟一时失态了。”贾宝玉追问何事,薛宝钗擦了泪叹了口气,语气竟是从未有过的沮丧:“还会有什么,不还是我那不省心的哥哥与嫂嫂,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一来你我非外人,且他们终日吵闹,早就被左邻右舍听了明白。同样离乡背井来到这京城,人人都说我比林妹妹有福气,没了爹爹尚有娘和哥哥依靠,可谁能知道,这哥哥哪里是立得起来,靠得住的?也只白白让我们母女跟着伤心受气。本想着他成了亲,兴许会好些,谁知竟碰上个更厉害的,辖制得香菱都躲到了妈跟前,如今连妈都跟着受气。去那日还说,前一天还吃着药,才好些,勉强直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