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舒文宇慢慢就有了些觉悟。这地方隐居地底,地形怪异难测,想必是一道精密阵法,自成真气运行。现在他们被锁在阵法中,有压迫感是正常的。这么想着,便尝试着从丹田运出一缕真气,果然涩滞沉重,全不似往日轻捷灵活。
他立刻担心起楚越。他是习武之人,有体质根基为本,尚且捉襟见肘,楚越却是个孱弱不堪的小姑娘,在樊园里受了几年折磨,前不久又刚受过重伤,此时可怎么吃得消。立刻右手覆上楚越背后的大穴,开始不动声色地输入真气。
楚越此时却无心顾及哥舒文宇的行为,甚至也无心顾及自身状况。她埋头在大鱼背上,以手指为笔,不停推演理算,兼顾观察周围地形。水路和小岛纵横交织,血络般繁杂迷乱,变幻莫测,一步偏移便是沧海桑田。
她少时随先生、萧俊和修习时,对古阵法有强烈兴致,修习之余,又独自找这一类的古书研究琢磨,但因朝堂崇尚的是行军布阵等端正之道,江湖阵法总归属于下九流之列,难登大雅,故而身边并无此类人才,哪怕父亲沐云殊也并不精通此道,楚越只能独自冥思苦想,也难评价最终效果如何。此时应对一道诡秘阵法,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她并不知这阵法在江湖人心中的位置,遇山开路逢水搭桥,虽艰难倒也并无绝境之感。
最终绕过两棵轩辕柏掩映的急水湾,大鱼速度猛一加快,底端溅起的水轮倾覆震荡,凌涛山颓。空间被撕裂,黑暗倾泻而下,岛屿幽光皆尽湮没。失重感再次回袭,这次却是确确实实的下坠,全无依托。耳边是熊咆龙吟,万壑雷震,飞湍水沫迎面相击,面上又冰又麻,奇痛难忍。
楚越感觉哥舒文宇嚎叫一声,那声音瞬时被扯得老远,待她感觉出恐惧时,耳边已重被激流喧哗覆盖,哥舒文宇莫名消失!
楚越终于忍不住,跟着惊叫起来。饶是她再泰山崩于顶而不眨眼,但哥舒文宇遭遇不测,这让她万箭穿心,难以接受。
惊悚中,眼前惶然一亮,瞬间就是窒息感。
那一亮,并非真有多亮,只是相较于先前绝对的黑暗,突然淡光闪烁,便觉刺眼。
至于窒息感,是因为楚越经过长长下坠之后,一头栽进水潭里。
潭水从四面八方泌入肌肤,温暖柔润。若用来沐浴,绝对是至高享受,但一头栽进来,口鼻通通呛入,就有些……难以言说。
还好水不深,楚越挣扎一番,终于披头散发地立起,晃荡两下站稳,一抹满面水珠,形容狼狈地睁开眼。
这一睁眼,就看见做梦也难以想象的场面。
所到之处,是一处宽敞院落,古朴雅致,碧瓦楼阁高低错落于绿槐迎春之间,游廊亭榭曲折回绕。院中杨柳堆烟,芳草茵茵,明明未到季节,荷池中却已灼灼夭夭,假山玲珑千孔中流水蜿蜒而下,缕缕轻雾伴随荷花甜香蔓延开去,令人心神俱醉。
远处烟环雾绕中甚至隐约可见青山宫阙,然而却没有天空——苍穹由高高在上的岩层形成,这里仍旧隐居地底。
当然,这地底人间虽诡异,却绝非此时最诡异之处。
最诡异的,是楚越所处的这氤氲漫回的温泉池子里,靠着池边细草,静静倚着一个人。
长发如墨散落槐花点点的水面,水雾半掩瓷白面容,清冷疏淡中透出飞雪月光相晕的神采。
一个人,男人,风姿倾世的安静的男人。
更重要的是,这个男人正在温泉里沐浴,既然是沐浴,就不会穿得太多。
男人看着骤然降临的楚越,就如看着又一片飘落的槐花瓣,眼睛都没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