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面已经停住破裂的态势,渐渐稳定下来,青衣戏子开始试着从冰面上爬向沙地,他的四肢似是被冻僵了,就连自如地控制自己的手脚都明显有些困难。
“师父,……”
终于,脚下不稳,一个踉跄,直直在凹凸不平的沙地上再次跪倒。
“师父,我二人愿终身追随侍奉师父,只求师父传授武艺,”他努力撑在粗粝沙子上的双手微微打颤,紧抿的嘴唇被冻得青紫,脑袋却依旧庄重地叩下,额头紧紧地贴向满地的砂砾,“望师父收容。”
旁边刚才才艰难地爬出湖面的戏子也学着他的样子,庄重叩首道:“望师父收容。”
又是一阵蚀骨无情的冬风呼啸而过,像是来自阴曹地府的黑白无常,不死心一定要在今晚为阎王爷多拉些鬼魂,多添些鬼差,本来就衣衫单薄的二人,刚刚湖面破裂时又沾染上了冰冷的湖水,此时发颤得更厉害了。
青衣戏子见师父依旧没有言语,强忍住被冻得止不住咯咯作响的牙齿,咬紧牙关,再次将头重重磕向沙地,“望师父收容。”
惨淡月光下,青衣戏子的脸色愈加青白,牙齿咬得太用力了,以至于太阳穴隐隐作痛。惨白的额头被尖锐的沙子磨破了皮,创口很多,细细密密地遍布在整个额头上,却也只是溢出丝丝血色。
小姑娘一直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他们,偷偷扯了下师父宽大的衣袖。
片刻,师父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徒弟,微微一笑,说了句当时他们谁都不明白的话,“师父老了,丫头也长大了。”徒儿望向师父心下一痛。
“也罢。我会教习你们武艺,但终此一生,我门中弟子只丫头一人,所以你们大可不必叫我师父。
无论你们为何要习武,只是你们既然随我上了山,便要忘记这山下的一切恩怨,安心待在山上,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擅自下山。
我要你们时刻陪伴徒儿左右,护她一世周全,你便叫左,”师父望向面无血色的戏子,只着中衣的戏子僵硬地点头,“你叫右。”
一语落地,两人再次向着尖利的沙子磕下一记响头,齐声道:“是,左右谢师父赐名,谨记师父教诲,决不食言。”
决不食言。
决不食言……
三九隆冬,未名湖上,刀子似的大风,将这段誓言铭刻在了结成冰的湖水之上,一笔一划,那样清晰,那样深刻,时光为证,天地为鉴。
决不食言……决不食言……决不食言……
左右虽然饱受着寒冷带来的痛苦煎熬,但说出口的话依旧坚忍铿锵。
师父对他们的话不作任何回应。
此二人能在徒儿赶到之前就提前藏到树上,应是也听到了我的哨声。师父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们,后生可畏,真是不简单,只是……
阿左注意到师父看过来的目光,将眼睛毫不避讳地定在师父身上,随即恭敬地垂下头。
“起来吧。”
……
天空中不知何时下起了霰,细盐般的冰晶轻缓缓地洒下来,轻轻伸出手想要接住它,可是落在掌心里便立刻融化了,化作一个个小小的水点,在肌肤上带起点点冰凉。
霰越下越大,越下越大,到最后变成了大雪,柳絮一样的雪片洋洋洒洒铺天盖地而来,一片一片,一片又一片,盖住了光秃的杨柳,盖住了凹凹凸凸的沙砾小道,盖住了松软的湖岸,盖住了破碎的湖面,盖住了喜怒哀乐,盖住了仇恨,盖住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