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左有几分呆气地接过那只满是皲裂的手传来的粗瓷碗,碗里面盛着小半碗的热粥,热气腾腾地蒸上来,氤氲了他的干涩已久的双眼。
……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阿左很快痊愈之后,和阿右跟着同一个师傅学习吃饭的本事。无论刮风下雨,无论酷暑严寒,一起他们师傅是个喜欢喝酒的胖子,不练功的时候就喜欢跟他们吹他走南闯北一路来的故事。
他们也一天天长大,直到这一天,似是机缘巧合,也似被压迫已久的人孤注一掷的注定一举。
阿左在澡堂子里打水冲澡的时候,阿右凑过来,压低了声音,“大毛来问,要不要一起去偷卖身契和文书。怎么样,我们做不做?”
阿左慢慢放下刚打上来的水,往日的片段走马观花似的出现在眼前,病痛,打骂,羞辱,不堪,隐忍,悲愤,怨恨……已经过去了的一切又一切仿佛又回来了,也有可能从来就没有走,只是像结了痂的伤口,平时并不会碰到,现在一下子被揭开了,却又立即血淋淋地展现在面前,咧开血盆大嘴嘲笑着他。像是要极力压制住什么,他定定地说:“做。”
原本他们只打算在来帝都演出的时候,趁着过年,班子里人人都在热火朝天忙着手里的活儿,让人去拖住班主,另一伙人好趁机开箱子,得手后再到事先约定好的地点碰头,最后离开这座城池。不想,却在行动的时候横生枝节。
逃跑途中,阿左莫名其妙地看着忽然停下来的阿右,“难道你没有听到什么声音?”阿左一脸茫然地摇摇头,“难道我害怕得出现幻觉了?”
阿左瞬间福祉灵犀,“不是幻觉。”一定是刚刚那个小丫头,她绝不会是寻常人家的女孩子。
……
鹅毛一样大雪从天而降,破裂的冰面在大雪的覆盖下再次愈合,一切变回原来的样子。当春季到来的时节,这里的积雪会慢慢消融,沙子上的足迹也会被抹掉。万物复苏,江湖之滨只有那茵茵草地和沿岸的杨柳依旧伫立。
……
曾经的画面依旧鲜活,仿佛也只是昨天的事情。
“有朝一日,我要上山拜师学艺,行走于江湖,斩尽天下不平事。”阿右拿着平日班子里用来唱戏用的剑比划着招式,那是师傅教给他们的,经过反复的练习,剑在他的手里已经运得很熟练了。“既然天道泯灭,那就让我来替天行道。”
坐在凳子上一直剥着豆子的阿左放下竹筐,拾起地上的一截枯枝,对着阿右拿剑的手一挑,“哐当。”剑就脱手直直坠地,阿右连去救的机会都没有。
“诶诶诶!”阿右连忙弯腰去捡被挑落于地的剑,张牙舞爪地说:“你小心点,把剑弄坏了,仔细挨班主的棍子,”然后小声嘟囔着,“到时候我可不替你挡棍子。”
阿左一声不吭地坐回自己的小板凳上,继续专心地剥着他的豆子。阿右的剑法一向比他的要好,刚刚的那番话也一直是他心中的所想所念,无疑有他,阿右是在提醒自己。他低头看着自己飞快剥着豆子的手,只是……替天行道,还差得远。
……
这天夜里,北风呼呼地卷起雪花,轻轻落在高高的屋脊上,然后继续飘落到清冷的街道上,落在裹紧衣襟的打更的更夫身上……飘然落下的冰雪,渐渐封住了一整座城。
……
徒儿最后一次回头看这座被皑皑白雪掩盖着的人间。
原来,这就是山下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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