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里允禩身边变故频出,他的情绪也起起伏伏,如今的允禩,说出来的话,就像是个尖酸刻薄的老妇人,素日的平和与温煦尽数消失不见,语气里更多是些焦虑与患得患失。
石咏摇摇头,简单回复:“没有那么快。”
允禩正在生疑,忽听远处沉重的车辙声传来,石咏远远见了,伸手遥指,道:“那里——”
允禩一见那边正向地安门驶来的车驾,就觉得整个身体立时彻底凉透,心里汩汩地往外冒着寒气,双脚就像是钉在原地一样,一步都迈不出去……
远远驶来的,哪里是回京的九阿哥,车驾上分明载着一座黑沉沉的灵柩。
“皇上允了九贝子府停灵。”石咏在允禩身后又补了一句。
允禩却压根儿没有听见这句话,他只浑浑噩噩地立在原地,茫然而凄惶:他到底都做了什么?
突然,允禩一回身,一把扯过石咏,死死攥住他的胳膊,高声问:“什么时候的事,什么时候……”
“就在前两天,您在府上大开着中门,等着皇上降旨的时候。”石咏见允禩半带疯态,心里并不同情,而是使劲将自己的胳膊抽了出来,对允禩说:“九贝子行至张家口,病势沉重,实在走不动了,原本想着或许您听到消息能够赶去张家口与他见一面。”
允禩彻底傻了,顿了片刻,突然怒道:“你们全都瞒着本王,全都瞒着本王!为什么没人给本王送信,没人将九弟的消息送给本王?”
石咏被他扯着胳膊奋力地摇晃,实在忍不住了,便一甩袖子,冷冷地道:“那日在圆明园,皇上在您面前提过,九贝子回京的事吧?这几日您一直在廉亲王府,既没有被禁足,也没有人拦着您打听九贝子的消息。您自己都不上心,又怎么好怪旁人不替您打听?”
允禩被石咏这话震的半个字都驳不了,他立在地安门跟前,那眼神几乎一点一点地散开。石咏明白这人心内此刻正面临这巨大的悲痛与内疚自责,足以让他痛到失去心智。
允禩也确实如此,他早先恨透了胤禛,既然胤禛说他不配为天家手足,他便盼着胤禛尝尝痛失手足的苦楚。
只是没想到,他尽然先一步尝到了。
这不是上天在罚他是什么?
他自始至终都在怨胤禛“谋父、逼母、弑兄、屠弟”,可为什么老天爷会先一步罚他呢?
一念及此,允禩便似被一击重拳重重打在肚子上,令他痛得连站都站不稳,整个人都弯下腰去。背后地安门的门洞里,传出呜呜的风声,此刻听来就像是嫠鬼夜哭。允禩忍不住偏过头,望向那黑洞洞的城门,他立时觉得连整座城门都在笑话他。
眼下九阿哥的灵柩还未运至跟前,允禩已经抱着肚子蹲在地上,满脸是泪泣不成声。他就是个傻子。
石咏见到允禩这样,纵是铁石心肠,多多少少也生出一两分怜悯。他知道允禩此人绝不是不聪明,只是聪明用错了地方。于是他最终还是开口安慰了一句:“九贝子在张家口总共停留了三日,弥留之际一直有敦郡王陪伴……”
岂知石咏不安慰还好,这样一安慰,允禩更感绝望。若是他当初一听皇帝提起允禟返京的消息,立即赶去见兄弟一面,便绝不至于此。至少老九在弥留之时能见到他一面,兄弟两人都不会有遗憾。
可是他那时在做什么,他在争名夺利,他在试图恢复八王议政的祖制,从而将弘时推上那张龙椅——
世上还有比他更傻的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