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舟瑶稍稍垂头,便能看见蓁蓁闭上了眼,睫毛颤抖,鼻尖翕动着,仿佛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她将手里的鱼骨绑上彩绳,又顺出两绺继续编,不动声色道:“结果船沉了?”
蓁蓁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自己手脚麻木,浑然不像自己的,她继续道:“船开始偏离航道的时候,先生正在教我们调墨。他察觉出不对,便安抚住我们,自己去了船头。我跟在他身后一直找到甲板上,也没有找到那两个人的踪迹,只剩下我们一艘船,孤零零得漂浮在冰层之中。后来我们挣扎着想要回航,才发现船身已经开始下沉了。”
她睁着一黑一红的大眼睛,乖巧得看向明舟瑶:“姐姐,那种被海水一点点灭顶,呼吸越来越困难,手脚拼命乱划,但就是什么也抓不住。挣扎不得,逃脱不得,呼喊不得,那种感觉,你不懂的。”
明舟瑶一手捏着她的发尾,一手摸了摸她的头:“你该去投胎转世的。”
蓁蓁定定看着她:“我本来是要去的。若不是死后第三天,我在海底见到他们将我爷爷从崖顶推下来。若不是被困在幽灵线,逃脱不得,救不了我爷爷,我也不会恢复神智,清醒过来。”
明舟瑶这时也了然,果然蓁蓁的爷爷并不是传闻中那般投海自尽的。她将最后一缕鱼骨辫绑好,柔声道:“你爷爷早已走了,他若真的像你说的这么好。福泽深厚,必定还能投胎转世。只是你这一清醒,却是真的堕入鬼道,万劫不复了。”
蓁蓁那只向来安静的红眼睛转了两圈,像是有些懵懂。然而片刻后,它又安静下来,眨了一眨,和那只黑白分明的眼睛,齐齐看向明舟瑶。
蓁蓁道:“姐姐,凡人的一生,在你的眼力,是不是沧海一粟?”
明舟瑶道:“不只是在我眼里,是确实如此。”
蓁蓁看着她,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没有了桎梏,此刻可以自由活动。她站在地上,仰望着明舟瑶,坚定得摇了摇头:“并不是这样的。我爷爷曾和我说,智者乐山山如画,仁者乐水水无涯。从从容容一杯酒,平平淡淡一杯茶。君子立世立德,当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于你而言,弹指一挥般的人生,与我们而言,却是实实在在,认认真真,要用尽全力去过的一辈子。难道因为死后喝忘川水,入轮回桥,这一世便不好好活了吗?”
她咬咬牙:“姐姐,这一世的爱恨,我一定要这一世了结。我爷爷心慈面软,一生温厚,是谁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是谁让他背上自尽这样懦弱的名声。我一定,一定要让他偿命!”
明舟瑶想了想:“但你又何必将梁家满门赶尽杀绝?”
蓁蓁神色复杂:“我只想杀他的。没想到他家中昨夜正巧宴饮一个道士,那老道道行高深,早早便看见我了,他们一屋子人手忙脚乱得往我身上扔符咒......”
说罢她低下头,明舟瑶摸着她冰凉的头顶:“或许,你爷爷,并不想看到你变成这样。”
蓁蓁闻声愣住,呆呆得想了片刻后才道:“不要紧!还好!姐姐方才不是说了吗?我爷爷已经入了轮回了。”
她攥住明舟瑶的手,讨好的晃了晃,想要一个解脱般,认真问道:“姐姐不是骗我的吧?”
她这番话说的前后矛盾,可见人心情感之复杂,连八岁的孩子也不能幸免。明舟瑶在一个孩子面前,难得的有了一丝理不清的困惑。
白皙过隙的一生,就这么值得在意吗?
她实在不能理解的凡人的执念,也无法体会这种,一定要死死握在手心,经受不了任何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