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元临雁会隔着铁栏,将笔塞入裴真意指间,捏着她下颌,笑指着近在咫尺、只隔着一道交错铁栏的一切。
“画下来,小真意,我要你一笔不漏、一划不遗。”
那声音含着裴真意所抗拒惶恐的叵测笑意,早已在深远模糊的记忆之中与那靡靡之音融为了一处。
而那荒唐事也同样糜烂无比,令裴真意如今只是略微回想,都忍不住阖眼颤栗。
是湿淋淋的、黏腻的、沾染了血色的,痛苦而可怕的、最能令人感到折辱与侮没的一切。
如今只是一瞬的回想、撬开了那紧锁沉盒不过一线,纷繁而令人惶恐的记忆就已然争先恐后地浮上神识。
那画面对于年幼的孩童而言仿佛是再抹不掉的污点,深刻入了命魂、永埋入了心底。
缭乱的记忆里闪过垂涎的兽牙、肿胀而刺目的深红紫色,甩不掉的、越过铁栏飞溅在她腿边的黏腻与腥湿。
丑恶的颜色与画面交织在一处,淤青伤痕与黏腻的血液横陈罗列,扭曲又诡谲,带着裴真意认为不可能存在的、伪装的欢愉,都是最令她无法忘怀的、将笔折断无数次后才能描下一划的画面。
而如今,那个提着林立傀儡关节上所有细线的始作俑者,当着她的面说完了一段似是若非的前尘故事,而后便要告诉自己,这一切自己见证过、用尽力气抗拒过的丑恶,都是她最敬仰之人亲身经历过的苦劫。
尽管面对这扑朔而可笑的一切前,裴真意并不是毫无准备,但那真实之上的外衣被猝然揭去的一刻,她依旧感到了无可比拟的惶恐。
颤栗是因于愤怒,也是因于惶惑。
纵使那昏黑丑恶的画面早已在她脑海深处挥之不去,但眼下裴真意仍旧不敢去想象哪怕一秒,那里也有师父的影子。
那是如何的苦痛,才会将那般温和端雅的师父逼上了绝路?
而在师父经历那样的人间地狱时,师姐在哪里,自己又在哪里?
——都还在人间的光辉下恣意逍遥,看不见那荫蔽无光的昏黑之处,也全然不知师父是如何堕入了无回的沦亡。
“为何……为何?”裴真意扶住了身旁的桌沿,语调支离:“你不是说喜欢师父吗?不是说,师父是你唯一的、无可比拟的珍宝吗?”
她语调渐渐攀染上了出离的愤怒,支着桌沿的手也再度攥紧了起来。
“如何会有人如此对待心爱之人?元霈,你究竟凭何如此对待师父,你又凭何——”裴真意的声音戛然而止,控诉的声音越发颤抖。
那断了的半句话仿佛是在为师父的不公而申诉,又隐约间是为了自己不明不白便牵扯其中的过往而痛苦。
裴真意将那玉章紧握入手心,抬眼看向元临雁时,眼中的泪色无可掩饰:“元霈,还给我,还有什么,都还给我。我不要再听你多说一个字,无论是什么。”
元临雁表情没有什么波动地看着裴真意,指尖叩了叩手下那张断了弦的琴。
“要还你的再无他物。”她说着,下颌微微抬起,面颊上带着的异样绯色与眼底尚未褪去的不明泪意融在一处,是个无端令人入目不适的谑笑神色。
“只是我的话还未说完,小真意,你可不能走。”
元临雁指尖用力叩了叩琴面,发出几声轮番敲过的闷响:“我还未告诉你,她是如何死的。”
“小真意,裴大人,看着我。你便当真不想知道么?”
她的神色无端带了自信,令沉蔻感到一阵极力的抗拒。但她还是看着裴真意抬起了头,定定地盯住了元临雁。
怎么会不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