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一张低矮桌案,案上摆了一整套紫砂茶具,两只蒲团放在桌案两侧。其中一蒲团上坐着一人,素白衣袍,乌黑的发丝束成高冠,仪态无可挑剔。面目倨傲而清冷,可偏生带着一丝格格不入的温和笑容,和顾姜不同,无花的那张脸天生一副慈悲样,看上去还真如佛陀转世。但顾姜的笑容却是刻意极了。
顾姜在沏茶。无花倒没听说过他会沏茶,但顾姜的动作熟稔极了,饶是以他在茶道上的造诣,也挑不出半点失误。
“闻名不如见面,顾施主这一手倒让无花自愧不如。”
话当然是客套话,顾姜的技艺虽好,却万万不能及妙僧。他的茶光有血肉,空余一副皮囊,那股子灵韵却不知跑哪去了。即便如此,顾姜光凭着这份形式以可以胜过太多人——他的形式已到达了某种极致。何况顾姜本就是各方面都懂个八分。
顾姜终于把视线施舍到了无花身上,没有在执着于面前的茶具。
“我道是谁,原来是烹茶的行家来了。我倒是有些关公面前耍大刀了。”顾姜道。
无花总觉着顾姜在暗讽他下毒的事情——他的茶道早已经不纯粹。也许他的心思曾真的放到茶道上过,可是却愈来愈浑浊,那点微末的喜好也掺杂了利益。
无花微微一笑,并不回话,承了这份“夸赞”。他本就是极高傲之辈,若是事实,即便是恶名他也不愿回驳。
顾姜问:“你怎么看技多不压身?”顾姜偏偏头,敛起了笑容,“难道不觉得多了嚼不透吗?”
妙僧到底是妙僧,他和着手,捻了一串木珠子,眉目谦和。“顾施主说的有理。”
“可世间百态,怎可一概论之。有些人偏适合融汇贯通,再多的技艺于他,不过只是汇入汪洋的江河。反之,这精力分散者,宛如顺势而下的山溪,遇着阻拦的大石,便分为一股股细流,甚至最终消失不见。”无花这头说着,顾姜却心不在焉。
顾姜倒了一杯茶,用了一只紫砂杯,只有八分满。氤氲的茶雾袅袅升起,丝丝消散,无花看见茶杯里打着旋儿的翠色茶叶,起起伏伏,就跟小舟似的。
无花言毕,顾姜拍手称好,若不是知道顾姜的为人,无花怕是真信了他这幅折服的嘴脸。顾姜的神色实在恳切,以至于无花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
顾姜一番君子做派,他为无花斟了茶,语气谦逊真诚,“不愧妙僧之名,今日听无花大师一席话,醍醐灌顶,这多年打不开的结今日却忽的解开了。”
醍醐灌顶?无花心底冷笑。他可不认为顾姜真有什么心结,有心结的人练不到顾姜那个境界,心境有瑕并不利于修行。顾姜这等人,若是真怕了那说法,早该放弃这诸多技艺。
顾姜又道,“我且敬大师一杯。”
无花坐于蒲团上,也不推脱,接过顾姜手里的杯子浅尝一口。无花皱了皱眉,又很快恢复原样。
“怎了,大师?”
“无事,今日叨扰顾施主了。贫僧且先回了。”
“大师慢走。”
顾姜靠着桌角,眯眼盯着无花离去的背影。白衣飘飘,一步一生花,风姿卓绝。
【无愧是石观音的亲儿子。这气质……】
——先不谈这个。我记着你加了芥末?
素白衣服的僧人垂睫立在房内,面对着那富丽堂皇的纱帐,笑得一派温文尔雅。纱帐内隐隐投来女子银铃般的欢笑声,其中还夹杂的几名男子近乎谄媚的声音。
无花不皱眉,也不做声,只听着帐内的调笑声。他的神情端的是一派自然,好似那个传闻中高洁如冰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