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实起疑心了吗?”
“不曾。”
“你怎么跟他说的?”
“奴婢以有私事相求为名,献上金银首饰孝敬刘公公, 同时捎上一坛酒, 只顺带提了一句主子手巧, 擅调香酿酒。”
“近日,那话还在宫里传吗?”
“就前两天,慈宁宫刚抓着几个嚼舌根的,直接带去慎刑司了。”
“哦?”
“主子, 昨日——”
何太妃竖起一根修长的手指, 放在嫣红的唇上。
侍女立刻静默不语。
外头传来女子低低的谈笑声,渐渐远去,应是别的太妃太嫔见天气晴朗,结伴出去。
何太妃低着头, 耐心地摆弄瓶中秋菊,待那些人走的远了, 才道:“昨天怎么了?”
侍女悄声道:“……刘公公亲自来了一趟, 问奴婢, 主子可有酒性烈一些的,几杯便能醉倒人的佳酿。”
何太妃抬手掩唇,笑了声。只一瞬,她便放下来,收拢手指,朱红色的丹蔻隐在娇嫩的掌心中。
“他说为什么了吗?”
“说是有宫外亲眷好酒的, 寻常人, 三、四个虬髯大汉都灌不醉他。”
“就这样?”
“刘公公许了好处给奴婢, 只要奴婢能办成,他必有谢礼。”
“他可有提起我?”
“只说此事最好不惊动您。”
何太妃沉默片刻,忽然咦了声,推开窗,深吸一口气:“这是桂花香?”
侍女答道:“是。特从江南送来的桂树呢。”
何太妃轻叹:“江南啊。”
自小在烟雨江南长大,父亲曾任苏州知府,而母亲……母亲是北羌人。
不,应该说,是北羌的细作。
何太妃面色渐冷,一双烟笼秋波、柔情无限的眸子,那渺渺茫茫的水雾之下,是锋利见血的冷光。
她在江南的温山软水下长大,白天听父亲讲些文豪诗圣、英雄美人的故事,夜里……伴随着绵绵细雨之声的,唯有母亲数十年如一日的教诲。
母亲总会说起北地有多么的荒凉,族人过的如何凄苦,想要入关,却一次次遭到漠北大营的血腥屠戮。
母亲的父兄皆死于大夏兵将之手。
这惨剧的罪魁祸首,就是高坐金銮殿中的大夏君王,帮凶则是朝堂上的文武百官,甚至于所有大夏的子民,包括……父亲。
母亲憎恨着关于大夏的一切。
生活越是安逸,母亲便越是想念北羌,即使那个地方贫瘠、穷苦。
有时候,她觉得,母亲同样恨着自己,因为父亲,因为她的身体里,终究有一半仇人的血。
后来,就在父亲调任回京之前,母亲病重不治。
离世前,母亲已经骨瘦嶙峋,仍死死握住她的手,灰败的脸和黯淡的眼眸,亮起了最后的光芒,炽热的燃烧着,仿佛要烧尽她的生命。
“娘死后,会有人来找你……你要记住,你是北羌人,你要报仇!你的仇人,就是帝都皇城中的国君。”
母亲至死不提父亲,对名义上的夫君,表面顺从,心底痛恨着,不屑着。
可她爱着那个人。
母亲口中十恶不赦,满手血腥的帝王,屠戮了无数族人,冷漠而残酷的天下之主。
见到他的第一眼,便是一生的沉沦。
那人体弱多病,容色苍白,说起话来,轻缓而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