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泛出鱼肚白,树林的雾气洇湿了她的头发,云雀扑棱着翅膀从这个枝头越到那个枝头。
哑女天生就是哑的,不能说话的缺陷让她的其他感官更加灵敏。譬如此时一股子微弱的血腥味钻进她的鼻腔,与死亡的野兽腥臭不同,这是濒死之人的新鲜的血液。哑女犹豫了一下,从箩筐里摸出一把柴刀防身,踏着膝盖高的野草循着血气一路找了过去。
从上游流到到下游的血被稀释成淡淡的粉红,哑女心中一凛,逆着河流往上走去,浅滩上的鹅卵石堆趴着一个头发四散、遍体鳞伤的男人。
天色已经大白,河面浮起的雾气在燥热的空气中消失。哑女回头看了一眼早市的方向,几番权衡,终于小心翼翼地接近昏迷的男人。
……
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味、树叶的清新,还有小米粥的香味,炊烟袅袅地从树林里升腾而起。
哑女扒下男人湿透的衣物换上父亲生前的短打,把血迹斑斑的衣服洗干净后晾晒在门外。她捏了捏干瘪的荷包,心疼地看着炉灶里剩下的一点锅底,咽了下口水,艰难地将眼光错开。哑女把藏在草木灰里的一贯铜钱掏出来洗干净,重新背上那一筐草鞋,朝镇上的医馆走去。
从医馆买来的药花掉她大半家财,那一筐草鞋也被当成药钱抵在那里了,哑女粗略地算了算 ,她一共要编三十双草鞋才能勉强把钱赚回来。她心痛地扇着炉火,委屈得差点掉眼泪。
把药给床上的男人灌下后,她已经恢复坚毅的神情,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对着阳光用稻草编鞋底。一夜未睡,哑女将锅底的小米粥热了热喂给病人,自己只喝了几口冷水就擦擦嘴巴。今天要是再赚不到钱,都要去喝西北风了!
然而生活总是不尽如人愿,折腾了一天,只卖出去两双。大概唯一的欣慰便是回到家中时,那个费钱的药罐子已经起身靠着墙,笑盈盈地对她挥手。
贺洗尘迷迷糊糊之间可以看见有人用木勺盛着熬好的小米粥一点点喂进他嘴里,清淡养胃。暖和的棉被包裹在他身上,草木燃烧的哔啵声传入耳中,贺洗尘难得感到一点安心。
这具身体原名唤华秋意,是临渊峰上魔教教主的男宠。天知道他刚从苏长青那边回过神不到一秒,就被得罪教主宠婢采梅的华秋意坑得死死的——几个健仆轻松自如把他架起,眼睛不眨地扔到后山的峭壁之下。
好家伙!刚来就要死?
罡风灌进他的衣服,头发四散飞舞,贺洗尘想要提气施展轻功,可丹田内空空如也,他空有一大堆武林绝学,也没办法自救。
堂堂御风岛少主竟然是被摔死的,师父他老人家肯定要把我从坟里扒出来鞭尸!
贺洗尘也算是奇葩一朵,危急关头想到第五次轮回时那个顽固桀骜的老头儿,居然还有点儿怀念。
幸好,御风岛少主没被摔死,掉进河里漂到浅滩上,命也真够硬的。
“姑娘。”贺洗尘率先朝哑女拱了下手,因为双腿受伤,没办法站起来,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
哑女晃了下神,先前只顾着救人和心疼银子,竟也没注意到药罐子长得这么好看,特别是那双眼睛,如同一潭古井,深不可测。
她啊啊两声,指着自己的嗓子摇摇头,贺洗尘便明白了。
哑女想既然你醒了就快点走吧,我没钱可以给你买药,连饭也吃不起了。但看着他脸上的伤痕、一身惨兮兮的,便有些于心不忍,做不出赶人的行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