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他终于忍不住,“北哥,不是我说你。既然跟沈南逸过不舒心,离开呗。三条腿的男人还不好找?”
魏北淡淡道:“合约到二十四,违约金你帮我付?”
霍贾火大,“你就为等王克奇那么一个机会,甘心受这气?”
“忍耐和等待,对人生来说很重要。”
“北哥,你别跟我讲这些。大道理谁不会啊,要真如此,你才不是这表情。”
“那我该是什么表情。”
“你不离开沈南逸,是不是有其他原因。”
初春刚过,露台下的树木绿得张牙舞爪。市内见不着几支野花,唯有夹道玉兰怒放。大片大片的花瓣宛如人类脖颈,昂扬着,傲慢地张望苍穹。
远处的城市天际线大楼睥睨世间,锦官城是个大平原,而魏北觉得自己坐在洼地里。
距天远,三尺三。
霍贾问得很随意,确是有疑惑在里头。而魏北眼神稍黯,语意调侃却压根不是那么回事儿。
他说得很真。
“我是怕,如果哪天我走了。沈南逸什么时候死的,都没人知道。”
只有眼睁睁见过的人,才知道。没见过那本书的人,不会明了。
沈南逸或许真有过一心求死,在三十六岁那年。
亦是魏北跟着他的第一年。
彼时沈南逸满三十六,不久。刚脱离青年尾巴,距离真正的成熟男人也还有几年。浑身气质矛盾又绝妙,外人看来冷静而强大,优雅且豪放。着实叫人管不住心。
魏北已满十九岁,正朝二十进发。严格来说并未脱离少年行列,却努力地想成为大人。
两人起始于一张冷冰冰的合约,走向却有点不太一样。
沈南逸不阻止魏北看他的手稿,一是认为这小孩儿有时能讲几句妙语,二是那年的沈南逸还没学会真正的内敛锋芒。人一生都在成长,三十六与三十七,那可不是一片天。
魏北喜欢读书,没戏拍便整日浸泡书房。某次沈南逸不在家,魏北踮着脚尖,在巨大的书柜前埋头翻找。
那本“书”夹在《纯粹理性批判》与《论精神的实质》之间。纸张硬实,新得不行。实际讲来不算书,是一张张厚厚的稿纸装订而成。粗棉线穿过边缘,有些松动。一看便知,是手工完成。
字迹很清晰,墨水黑得发蓝。魏北仅是快速扫视几行,后背冷汗就下来了。他抬首,茫然四顾几秒,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这是一本私小说。是沈南逸在诚实地剖析自己。
“要确认存在,只能是‘存在’被毁灭的那一瞬。即凋零,即死亡。”
“我不认为自己是作家,甚至谈不上艺术。但我毕生所追求的,无一与文字和艺术不相干。如今眼前却只有黑暗,黑暗中人们手舞足蹈。国将不国,制度荒诞。”
“青春与旺盛的生命,颓败与永恒的死亡。唯有生命止步的一瞬,死亡才将带来更大可能。肉|体的使命终结,而存在的意义无限壮大。有人用蜜糖表达爱,那种甜腻的粘稠感,无疑叫人窒息。爱不当是如此,它的别名叫血腥。”
“作者必然涉及政治,而制度令人愤然。我不得不在这浑浊社会寻找黑暗,然后去呼喊,可无人听见。于是我苟且偷生,在这俗世间。”
魏北看得口干舌燥,却俨然忘却手中水杯。他急急忙忙翻往下一页,玻璃杯就顺势跌落。碎片洒一地,魏北顾不上收拾,他看见——
“制度将人的双眼蒙住,告诉他们什么可以看,什么不可以听。再扔一块遮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