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霖退后,见毓坤面有失色,谢意调笑道:“既要风度,又要才学,殿下难道以为人人都似陆时倾。”
毓坤瞥他一眼,眼波流转。谢意心头一跳,却听毓坤淡淡道:“罢了,今日散了罢。”
她只是觉得不对,或者说不甘心,那样神仙似的人物,如何竟这般其貌不扬。
谢意摸了摸鼻梁,想拖她出宫胡混,却见沈峥道了退,只能随他而去。
出了慈庆宫,谢意三步并作两步道:“重山等我。”沈峥站定,望着他道:“小公爷。”
谢意喘着气道:“这么急做什么。”
沈峥不语,谢意下意识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正是慈庆宫的方向,只听他轻声道:“殿下今日有心事。”
沈峥所料自不错,毓坤将两人支开,实是因为她心中记挂着一件不能言说之事。
先前她命人去礼部查宫中内侍的籍册,主薄管直回报办妥了,是派人进档房中默记,出来后再用纸笔复写,因此外面的司吏并不知道查了谁,又查了什么,断不会打草惊蛇。
东书房中,毓坤面前摊着一本薄册,尚带着新墨的香气,记录的却都是陈年旧事。
她屏息翻阅,一刻后却不由失望,薄薄几页纸记录的都是蓝轩累年升迁事迹,除此之外并无一丝前尘。若不是最前面写了句话,“京畿人士,年十五,以罪入内廷”,毓坤几乎要怀疑是誊抄的人抄漏了,然她知道,实是因为他入宫之前的经历被人刻意一笔抹去。
京畿,年十五,以罪入,毓坤猜测他应是京中官家子弟,因族中有人犯事,累罪入宫。造册的时间是隆庆九年,也就是十一年前。
又是这年,毓坤敏锐察觉出不一般。
然那时她不过五岁,随薛贵妃住在储秀宫,并不记得曾发生什么大事。沉吟片刻,毓坤唤过邝佑,要他去刑部衙门查一查隆庆九年因罪获刑的京官名录
几乎同一时刻,建极殿北面的协恭堂内,秉笔尚璟走入司礼监看文书的司房,向左手持朱笔批阅奏本的蓝轩道:“今日有人去礼部档房查了宫中内侍的籍册,儿子特意命人留心,有处积灰留有手印,看得出干爹那册被人翻看过。”
他明明比蓝轩还长十数岁,唤干爹却唤得顺口无匹。
蓝轩笔下不停,淡淡道:“是什么人?
尚璟道:“是东宫的人。”
“太子?”侍立一旁的郎燕生有些惊讶,目光中带着迟疑。
而端坐在案前的蓝轩倒没有意外,回忆起昨夜,毓坤长长睫毛下的黑瞳一瞬不转盯着自己瞧的样子,微笑道:“当真有趣。”
邝佑办事极稳妥,晚间便向毓坤回报,因隆庆九年正是丞相萧仪谋反案发时,受牵连者甚重,京中官员株连获罪者数千人,卷宗浩繁,恐怕需要些时日才能整理出名册来。
毓坤这才想起,十一年前可不正是她爹废中书省,分权于六部之时。而整件事的起因,便是时任中书丞相的萧仪卷入前朝殇怀太子案,皇帝震怒,萧家被诛十族,中书省被裁撤,权归六部。虽从那年起再不设丞相,却以五殿大学士入内阁佐政,首辅大学士陆循成为实际上的宰相。
那时她年岁尚小,又养在深宫中,对这事并没什么印象,只知道大明这最后一任丞相,不仅本人声名赫赫,其子萧恒更是青出于蓝,是当时鼎鼎有名的书法大家。据说幼时能诗,稍长善书会画,长于正楷,笔下妍丽温雅,有北宋蔡襄遗风。十二岁登天子之堂,志学之年笔法愈进,博采众长,自成一体,只可惜天妒英才,未满十六便因病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