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说完,殿中一片静默,许久后沈峥方道:“原来其中还有这么多的曲折。”
见毓坤不说话,谢意拍了拍她的肩道:“还想什么,这人都死了十几年了,早起晚死,春天夏天,处死病死,原本没甚区别,咱们还是换条道想想,这瓦剌王子求亲的事该怎么办吧。”
毓坤沉默许久,方回神,吩咐冯贞去找邝佑,要他着意打听瓦剌使者动向,之后挥开谢意的手,转身向内走。
见她面色不是很好,谢意有些忧心道:“殿下可是累着了。”
毓坤摆手,哑声道:“你们且去,我想自己待会。”
回到东书房中,她心中久久难以平静。
虽差了十年,但萧恒于她并不是个虚无缥缈的名字,她看过他的画,临过他的字,有时候她真觉得,自己其实是认识他的。初听刘霖猜测那文章出自他之手,她竟有理所应然之感,仿佛一切都顺理成章起来。
而直到听完刘霖说的故事,比起天妒英才,因受株连,罹死狱中的结局更加冰冷,也更加真实。风光霁月消弭于污浊泥泞,所谓悲剧,不过如此。平生第一次,毓坤真实地感到难过起来。
然这般过了几日,待到八月初八,金桂初绽的日子,却有两件好事如约而至。
头一件自然顾太傅的生日。因是七十的整寿,顾士祯又是当世鸿儒巨擘,太子的老师,这寿诞自然也格外隆重,京城中但凡有些头脸的没有不上心的,即便不能亲至,也要派人送上一份寿礼。
而另外一件喜事便是,八月初八刚好是乡试结束后第一个寅日,待到辰时,隆庆二十年顺天府乡试的金榜便在贡院之外张贴出来,寅日辰时取的是龙虎之意,因而这榜又叫龙虎榜。
这边刚张了榜,那边报喜的梆子已骑着快马踏过十王府街,到了金鱼胡同的陆府门前。只因今年乡试的解元,便出在当朝首辅陆阁老的家中。这件喜事一出,便如沸水入了热油,半个京城都沸腾起来。
且不说如今陆家如日中天,多少人想奉承还等不到机会,单陆公子点了解元这一件事便令人津津乐道,当真算得上十年不鸣,一鸣惊人,又当真称得上一句青出于蓝。一时间陆府门前倒比做寿宴那边还要热闹,道贺的人简直要将门槛踏破。
然而如今的新科解元却云淡风轻,谢绝宾客,连顺天府尹的鹿鸣宴也辞了,只因要为自己的老师过寿。依例,解元需做登科诗,报喜的梆子得了赏,不过等了一会便见陆府的家人捧着浸了新墨的纸张出来,这登科诗一经传出,更令人啧啧称奇,用时极短不说,工整飘逸,当真出神入化。
这登科诗传入宫中尚未过午,此前詹事府的官员与福王府中的长史共同拟定了与瓦剌猎赛的人选,要待太子定夺。放榜的消息来时毓坤正与人说着话,得知陆英得了解元,也不过一笑,唇畔隐隐有个小酒窝。
倒是她身边那位鸿胪寺卿,得知新科解原是太子伴读,将她好一阵恭维,又命人取了那登科诗瞧了半晌,夸赞道:“陆相的公子,果然不同凡响,这样的才思,世间难有匹敌。”
毓坤闻言,心中高兴,却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接过那诗,淡淡瞧上一眼,正见其中有句“仗剑以酬黄金台”,便听鸿胪寺卿道:“不仅有才,更有情,这仗剑以酬黄金台,写的是报国,说的却是报君。”
本是无意的一句话,毓坤却无端有些面热,陆英写的这句是化用李贺的一句诗,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她只觉是写给自己的,又怕是自己想多了,捏着那诗一时间有些发怔,脑海中却不由浮起陆英那日说过的话:“……是为了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