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承宣帝是有些讨厌他的,一是因为他坐在恭桶上答卷的事让自己糟心过,二是因为他是萧玉衡特地放到自己身边以便掌控的。
但渐渐的,承宣帝发现顾重明身上有许多好处。
长相讨喜言行有趣,做事麻利本分有眼色,真要来正经的,亦见识独到,文思敏捷。
更重要的是,顾重明似乎是那个最懂他的人。
从小到大,先帝、太傅、诸大臣教导他规劝他,想方设法让他做个好皇帝;宫中侍卫、太监、奴婢服侍他奉承他,想方设法让他享受逍遥。
这些人时刻在他身边,但实际与他离得很远。
他的疲累、高兴、难过,没有人问;他想说的话,想聊的事,没有人听。
他自是明白帝王注定要做孤家寡人,不敢奢望太多属于普通人的七情六欲,但依旧忍不住肖想着,哪怕只有一点,哪怕只有片刻。
他希望那个人是萧玉衡,可如今萧玉衡拼命远着他,他不甘心,也不气馁,他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毕竟他和萧玉衡还有一辈子。
只是在此之前他没想到,顾重明居然让他有了种知己好友之感。
历来侍读讲文论史,不过是老生常谈,枯燥乏味,但顾重明不同,但凡讲过半个时辰,他便会插一段别的:风光民俗、野史逸闻、笑林小记、话本传奇应有尽有。
承宣帝自小做太子,根本没机会听这些,不禁觉得津津有味,疲惫渐消。
有一回侍棋,顾重明说在杂记上看过一个模拟两军交战的新下法,他即时讲来,承宣帝一学就会,君臣二人就着棋盘拼杀起来,条条规则与变化恰如兵书,却比兵书里的生硬文字有趣百倍。
还有一回,讲史时说到前朝某帝偶感风寒,想罢朝休息几日,结果诤臣死谏,被引为佳话的事,顾重明便悠悠地叹了口气道:“换了生病的是这诤臣,他能死谏自己么?”
承宣帝惊讶地望着他。
顾重明继续道:“谁还没个头疼脑热,整日叫君王体恤臣子,臣子为何不体恤君王?又不是彻底不理朝政,不过是歇几日,不开大朝会罢了。就不能好好说嘛,还死谏,君王的病都要被他气重了。”
承宣帝错愕的目光中露出惊喜。
“这些臣子饱读诗书,怎不知磨刀不误砍柴工的道理?万一将君王气到了或是耽搁了病情,说小了是更耽误事,说大了不就是犯上?从前不少君王崩得早,恐怕多多少少是被臣子们气的。”
承宣帝内心大震。
他居然……同自己想得一模一样!
还敢于直言!
他看得出,顾重明绝非在圣驾前兵行险着故意讨巧,而是实有所感,又傻大胆地不惧天子威严。
不过这也难怪,毕竟他是一个连很可能是今生唯一一次的科举会试都敢坐在恭桶上考的狠人。
承宣帝将惊叹的目光在顾重明身上多留了片刻,顾重明立刻有点虚,连忙一跪,“皇上恕罪!微臣失了心疯!胡言乱语胡说八道!”
承宣帝一愣,接着故作淡然地咳了咳,端着神色道:“呣,见解是不寻常,眼光亦算独到,你不必讳言。不过,你在翰林院诸人及使君面前可别这么说,他们古板,远不如朕宽宏通达。”
顾重明抬头呲牙一笑,得意洋洋地谢了恩。
再后来,君臣二人更熟了,时常聊个小天讲个笑话,正经事也一件都没落下。
譬如承宣帝有意重组朝局打压权柄,先前也想了诸如裁汰司部、诏回司幽之类的办法,但恰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