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至晚方散,贾宝玉回到住处,贾母已安歇下,省去请安的功夫。他到自己房间,其他丫鬟业已在外间床上安睡,唯独袭人坐在里屋榻上纳鞋底。袭人听见动静,抬头见是宝玉回来,起身上前服侍。
“怎得这么晚回来?”
“我原想早点回来,被薛大哥哥硬拉住多喝了几盅。”
“薛大爷今宵高乐,他总算称心如愿,香菱多早晚是他的人。”
“唉……世上又多一个清净女子被污浊须眉玷辱了去,可怜可叹!”贾宝玉生来是个多情成灾的纨绔子弟,巴不得世上清净的女子皆围伴在他身旁。
袭人替宝玉褪去外袍:“休要说痴话。展眼世上的清净女子,不拘是千金姑娘,还是奴婢丫鬟,十之八九是要配人的,是好是歹、各自由命,只怕你怜不过来、叹不过来。莫说别人家,就说咱们院里的这些人,将来亦要配人的,或如香菱一样作妾室、或似平儿一样作陪房、或配与府里管事和小厮、或索性配出府外去。总之过个三五年,大家伙各自有归宿……。”
宝玉听不得这些话,急得掉眼泪,顿足呛声地发作起来:“谁要配人!我先前与你说过,但凡我活在世上,只求你们这些姐姐妹妹们能守着我、看着我,待我灰飞烟灭、无知无觉,你们管不得我,我也顾不得你们,你们爱到哪里去就到哪里去,何苦几次三番地说这等子话伤我的心。”说到最后,整个人跌坐在床上。
宝玉生平最大夙愿是府上的这些清净女子能相伴相随,直到他灰飞湮灭。在宝玉眼里,这些女子如花,或远观或近赏,只要看它们常开不落便好,守着这些女子,守着繁花似锦,终此一生。但宝玉不懂佳人如花,芳华一样有限。宝玉只顾赏花,却不知护花,不思修圃盖庐,以免骤来风雨摧花谢。他从未想过身边的清净女子,若失去庇所,会有何种境遇?他从未想过她们的将来,他只想眼前,只想着自己。
袭人慌不迭安慰,从怀里抽出手帕为宝玉拭泪:“是我的不该,小祖宗。你莫要把生死常挂在嘴边,忒不吉利。你只记得你与我说的话,却不记得你答应我三件要改的事,这是头一件。”
袭人前几日回娘家,宝玉去看她,她佯说自己父母要替她赎身,借离开之言试探宝玉的情义。宝玉果然舍不下她,一番赌生咒死,她便趁机箴劝宝玉答应她三件事。第一件是不轻言生死。第二件是在贾政面前装□□读书、少得斥骂。第三件是不调脂弄粉吃胭脂。
不得不说,袭人哄宝玉的手段了得。她既会娇嗔使性,但知适可而止,不似黛玉动辄使性。她还会良言箴劝,但懂以情动人,不似宝钗只晓以理。宝玉果真被袭人安抚服贴,破涕为笑。宝玉一只手握着袭人的手贴着他的侧脸摩挲,一只手搂过袭人的腰。两人四目对望,眼神交缠。
“哟!瞧瞧这两个人,大半夜的起腻不嫌害臊。”晴雯从外间走将进来,见此情景撇嘴道,“前半会儿才听见乱吵嚷,这会儿就好了,这还没有明堂正道的请过客吃过酒,就演起床头吵架床尾和的戏码,白叫人恶心。还好意思可怜香菱,好歹人家有正经名分。不似某些人厚颜无耻,早早地生米做成熟饭,里子面子全不要了。”
晴雯一直假寐,待宝玉走进里间,她就下了床,躲在小拱门旁的大花瓶后面听动静。宝玉和袭人说的话全被她听在耳里,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