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山腰上的钟元寺今日没什么香客,正殿梵音长诵,和尚们吃过了薄粥馒头,正做早课。后院柴门不开,雪早把山路掩得无踪,有头戴毛绒绒的狐狸皮帽子的半大少年把拿破门擂得震天响,扯着嗓子叫道:“小和尚?小和尚!”
未几,一颗光溜溜的小秃头披着粗布僧衣走了出来,也不畏寒,只有鼻尖轻红,手中提溜着一串铜钥匙,口中应道:“施主,就来了。”
钥匙发出一阵脆响,如敲冰戛玉,顶进了锁头,轻轻一拧,又是“咔嚓”一声。
腰上挂着两只野兔子的少年就手推开柴门,力道重了些,门摇摇欲坠,霜雪落了满脸满头,也不在意,手背一抹,露出一张眉清目朗的好面容。
“和尚,老规矩,两只兔子,换你六个糖馒头。”
小秃驴接过肥兔子掂了掂,一派慈悲庄严模样,乱转的眼珠却流露了两分狡黠,莞尔道:“好说,好说。”
转过身,把两只被掐断了颈子的死兔子塞进了柴火垛,引着少年往伙房走去,随口说道:“冬日里兔子难打,这两只又格外肥些,小僧今日正蒸了新馒头,松软劲道,就多给你拿一个。”
少年大笑道:“那敢情好了,你这糖馒头蒸的不赖,若是这几日都是这般雪虐风饕的鬼天气,糖食放不坏,我必定省下一个带回云州给我妹子。”
小秃驴利落地从还有一点儿余热的蒸屉里用长长的竹筷捡出七个带淡淡棕褐色的糖馒头,扯了一小块深蓝色三角布替他包上,问道:“你不是山上的?怎地忽然要去云州了?”
少年将自己身后所缚的包袱拆下,把馒头收在里面,重新绑紧,失笑道:“我又不是山石里蹦出来的猴儿,为何就不能去云州了?我的爹娘祖父,并上不满周岁的小妹,都在云州城里。”
“阿弥陀佛,施主不是山石里蹦出的猴儿,小僧却是,”小和尚从地上的坛子里捞出一根酱菜,又给那少年捞了一根,唏嘘道:“要是小僧也能下山走上一遭就好了。”
少年接过了咸菜条,仰着头塞进了嘴里,吮了吮手指道:“那有何难?你既无亲无故,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打个包袱,说走便走了,若是没有盘缠,便吃八方布施,你一个俊俏的小和尚,去哪儿还能讨不来饭了?”
小秃驴小口小口鸡啄米似的啃着酱菜,想了想,忽然问道:“那我能去云州找你不能?”
少年照着他的那颗光亮脑袋就是一巴掌,笑骂道:“老子跟你做了三年肥兔子换馒头的好买卖,你这花和尚,倒还要来吃老子的白食?!”
站起身将行李重新缚在了背上,摆摆手道:“走了,和尚,咱们有缘再见!”
小秃驴道:“且等等,你既要走,小僧无甚相赠,不如为你卜上一卦,算算前路?”
少年笑道:“知道又怎样?若是知道明日死了,今日便不吃饭了?”
小秃驴莞尔道:“说得也是,那就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少年又是大笑,走到柴门前,身后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风雪扑得人睁不开眼来,他却忽然抵住了门,回头道:“小秃驴,老子大名叫季陵,我祖父是彭原郡侯、云州都督、忠勇军总帅季怀信,若是山下的小媳妇大姑娘不给你化斋吃,你就来找我,总归不会饿着你!”
说罢,不再多言,推开了摇摇欲坠的柴门,只身没入风雪里。
...
季陵,季陵,金陵的陵。
季怀信在北地驻兵久了,被朔风凛冽吹白了两鬓,不免也要怀念金陵城的斜风细雨,抱到这个在云州落地、眉目却沾了金陵女子的秀丽的孙儿,出了许久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