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是皇帝心腹,规矩上却未曾有半分轻慢,进殿之后也不曾张望,只中规中矩的问了安。
这叫皇帝心情略微明朗了些,沉声应了,赐坐之后,君臣二人便开始叙事。
碍于规矩,青漓主动进了内室,但饶是如此,心中的好奇却丝毫不曾减少,借着帷幔的方便,她偷眼瞧了瞧这位章武候。
大概是半生戎马的缘故,章武候身上有种同皇帝极为相似的感觉,无论是英朗的轮廓,还是肃整的仪态,乃至于骨子里的挺竣,都叫青漓有种奇怪的熟悉。
乍一看,二人还有些像呢。
许是她目光太过于炽热,章武候似是有所察觉般的望了过来,青漓心下一惊,连忙将帷幔放下,缩了回去。
章武候目光望过去时,也只见到一片安然的帷幔与边上散着青烟的香炉,心下摇摇头,只当自己是太过于敏感,这才生了错觉。
皇帝慢条斯理的泯一口茶,语气中有些难以察觉的冷然:“——看什么呢?”
“没有,”章武候颔首致礼:“臣冒昧,望请陛下恕罪。”
“无妨,”皇帝目光似有意似无意的往帷幔上瞟了一眼,淡淡的道:“继续。”
“此次西凉之战,除去贪墨案之外,更应调整的便是各部之间的战后抚恤与奖惩,臣说句放肆的话,陛下可不要生气。”
见皇帝面无异色,章武候心下微松,笑道:“臣在军营里听了几句俚语,倒是有些意思,今日说与陛下一听。
西北军的亲娘养的,无论军饷还是抚恤,皆是头一等的。
禁卫营羽林卫之类是后娘养的,虽然名份上差了一点儿,但好歹也是亲儿子,过得去。
剩下的那些军队是狗娘养的,军饷发的最晚,抚恤给的最少,坏事儿都得往身上揽,好事儿却总是靠边站。
这样的事儿搁到谁身上,谁也不情愿,陛下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话说的略有些粗俗,皇帝却也不生气,只含笑颔首:“有道理。”
章武候起身施礼,沉声建言道:“臣倒不是盼着能各下里统一,但好歹应该匀一些——吃肉的人,总要留块骨头给吃不上肉的吧?
人都只有一条命,上了战场,也皆是拿仅有的一条命拼杀,偏生别处的人命要贵一些,如何叫人信服?
长此以往,臣只怕各部人心躁动,军心大乱。”
只隔了一层帷幔,青漓虽瞧不见外头人影,却也听得见他们说话,此刻闻听章武候如此建言,对于他的印象倒是颇好。
说话风趣,人品也不错,而且还孝顺,总不会是个坏人嘛。
要是没有跟皇帝生出些有的没的来……那就更好了。
青漓乱七八糟的想了一会儿,只觉心里头似乎有个乱了的毛团,东扯扯,西扯扯,总是找不到头,莫名的叫人烦心。
她正有些怔然时,却觉眼前忽然一亮,抬头去看时,才见那层帷幔被人掀开了。
皇帝正站在她面前,目光探寻的落在她面上,淡淡的道:“——想什么呢?”
一孕傻三年,放在青漓身上半分错也没有,她脑子里头正晕乎乎的,下意识的答非所问:“章武候走了?”
“怎么,”皇帝同样答非所问道:“舍不得他?”
这说的是什么话。
青漓察觉出他语气中不对劲儿,心情似乎也不太好,自然不会撞上去,只摇头道:“自然不是,我与他非亲非故,有什么好舍不得的。”
皇帝目光中似是带了些微难掩的意味,许久之后,他才轻轻哼了一声:“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