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祈州府以南的河内府,有一河流名为湳水, 于东川县汇入朔江。
今年雨水充沛,这两江交汇之处一清一浊、水势浩大, 景色格外壮观。
昊元帝十四年六月二十, 七王爷一行与小安阳侯在此分道扬镳,一队人马向南沿湳水去往位于河内府的西北道大营, 顾东章则往东走水路入京。
他们走了半个月后,东川县归于宁静。
车马往来,阡陌如常, 再也没有人提起那晚发生在驿馆中的血案。
这日傍晚时分,一辆骡车从山间行来, 赶车的人臂膀粗壮肤色黑黄, 一看就像山里的庄稼汉子。
他回过头, 向那车里的中年人道:“师父,听说前些天, 东川县的驿站被烧毁了, 咱们要么得入城投栈,要么就只能宿在这荒郊野外了。”
姚济民神色疲倦,望了望那正在西下的日头,缓缓道:“山里边夜来有野兽出没,自然是住不得的, 入城的话又耽误太多时间了……咱们再往江边赶一赶吧,说不定能找个渔家歇脚。”
“好嘞。”何长顺应道,一面给那骡子屁股来了一皮鞭。
骡车走得快了些,山路石子多,也颠得愈发厉害了。
姚济民弯腰拾起一个青布包裹,将它放至膝上固定好,那包裹两头凸起,里头装得正是思君生母的灵牌。
大约子夜时,他们终于赶到江边。这个点儿,两岸黑灯瞎火的,哪还有什么渔家?
姚济民道:“那便找个宽敞平整的地方歇下吧。”
不一时骡车行至一片石滩,二人决定在此歇脚。
姚济民望着这片石滩与那烟波浩渺的朔江,与思君当日投河之处甚为相似,不禁又悲从中来,抱着那青布包裹翻来覆去也睡不着,身边何长顺却不久便鼾声迭起。
伴随那鼾声的,他似乎还听到一声闷哼。
姚济民眯着眼看了一眼何长顺,确定那哼哼声不是他发出来的,他怕是什么野兽,有些紧张地悄悄站起身来,又循声往江岸边一丛野草缓步过去,只见那草丛被压倒了一边,茎叶上都沾了不少乌黑色的斑点。
哟,原来是个人倒在里面!
还是个身负重伤之人。
姚济民医者仁心,拨开草丛上去试了试他的鼻息,人还活着——
不过照这样下去,离死似乎也不太远了。
他凑上去轻声道:“兄台,你还好么?”
那人披头散发,一张脸满是血污,掩在凌乱的黑发后面,看不太清。听到姚济民跟他打招呼后,才徐徐抬起了眼皮,那眼睛只睁开了一条缝,目中射出的寒光却惊得姚济民心中一颤——
他喉咙里发出了呜呜两声,什么也没说。
借着月光,姚济民发现这人衣衫烂成了布条儿,而且遍体鳞伤。
他想,该不是被野兽袭击了吧?
然而他毕竟是行医多年的大夫,只消他舀来点河水将那人稍稍清理一下,便看出这些深深的伤口并非野兽造成的,而是类似反复用刑具造成的鞭伤与烙印。
姚济民见他身材魁梧,人虽濒死仍双目炯炯有神,猜想这人很可能是个富商或者官员,途经此地时遭遇了山贼绑架,饱受折磨后逃出来的。他皱着眉一一检查那些溃烂流脓的伤口,心道:“此人恐怕活不长久了,这附近山贼也忒狠了些。”
他回身喊道:“长顺——长顺——”
何长顺从梦中醒来,揉了揉眼睛:“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