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佳虽不是什么名师,可颇懂教育方法。她头一天来,就只和以茉说中文,也要她尽量用中文说话。
以茉最开始说得很吃力,句子里夹杂着日语,语法也颠三倒四。赵文佳还没什么表示,以茉自己就脸红得像番茄。
赵文佳笑道“你就当你是牙牙学语的孩子,说错了谁还会怪你不成?”
以茉明白她的苦心,便也厚起了脸皮,成日操着黄腔走板的国语和人交谈。
以茉已经慢慢习惯了国内的生活。平日里穿着薄绸袄裙,梳着两条麻花辫,一双绣花鞋,活脱脱一个体面人家的小姐。
赵文佳是以茉归国来结交的第一个朋友。
天气凉快点的时候,她和赵文佳也会换上裤子,去田里玩。碰上镇里赶集,两人还会买一篮子野菜回来,给晚餐加一道菜。
赵文佳教会了以茉叉雀牌、打麻将,又教会了她听西洋古典乐、吃西餐,以茉则教赵文佳说日语,做饭团,做味增汤。
几十年后,赵文佳已经移居澳洲,最小的孙子娶了一个日本妻子。赵老太太见孙媳妇的时候,还能用标准的日语打招呼。她看着孙媳妇,总会想起当年的那个小友。那个清秀明丽,聪慧坚强的大家闺秀。
夏日的夜晚,何母睡下后,两个女孩就会坐在庭院中葡萄藤下的摇椅上纳凉。茶几上摆着冰镇西瓜,脚下点着蚊香。女孩子们一边摇着扇子,一边聊天。
透过葡萄叶,望见天空中的繁星,以茉心潮澎湃,提到了自己身在横滨的养母和义兄。
“每年的八月,妈妈总会给我做一件漂亮的浴衣,然后大家一起去参加盂兰盆节。我们会点线香烟火,还会买丸子吃。真一总是会去……嗯,投项圈。去年他得到一个很漂亮的风铃,我很想要,他不给我。”
说着,苦笑了一下,“这次回来,他把风铃给我了……”
“你很想念他们吧?”赵文佳问。
“想。”以茉点头,“我想读书,工作,然后把妈妈接到中国来。”
赵文佳呵呵笑起来,“你真有意思。你可是苏家小姐,你姐夫又是堂堂傅少。你要钱,还需要自己去赚吗?”
赵文佳说得快,以茉听得半懂。
傅靖云冷峻的面容一闪而过。以茉胸口有点空,那是一种描述不出来的感觉。
夏季终于过去,学校开学了。赵文佳要回去上课,只能告辞。
以茉送了她很长一段路,依依不舍。女孩子穿着月白色的夏裙,孤独地站在墙下的阴影里,双目如秋水,寂寞忧伤。
赵文佳看着心里不忍,把自己的一只自来水钢笔送给了以茉。
“我知道你是苏家小姐,怕是不稀罕这个国产钢笔的。这笔是我一个前辈送我的,为的是鼓励我直面人生挫折。我现在把它赠送给你,也希望你能坚强自爱,勇敢一些。”
这支钢笔,以茉一直视若珍宝,保存到她过世。
以茉把真一送他的风铃挂在自己房间的窗户下,然后把钢笔吸足了水,开始写信。
“母亲,真一,一切可好?我一切都好,请勿挂念。我回中国已经四个月了,现在正陪着母亲住在南京的老家。亲生母亲和老家的人都待我很亲切,厨娘还教我做会了中国菜。母亲请了女先生教我中文,我进步很快,现在已经能和大家轻松交流了……”
凉爽的秋风吹进窗子里,风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直叫以茉想起横滨家里的后廊来。
放了学的真一总会在院子里练一会儿木剑。旅店若是不忙,她就会坐在廊下看他,听他说说学校的趣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