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罢了少嚼舌头,里面有人。”睇睇道“叫她回去吧。白叫人家呆等着,作孽相”那一个道“理她呢你说是少奶娘家人,想必是打抽丰的,我们应酬不了那么多”睇睇半天不做声,然后细着嗓子笑道“还是打发她走吧,一会儿那修钢琴的俄罗斯人要来了。”那一个听了,格格地笑了起来,拍手道“原来你要腾出这间屋子来和那亚历山大阿历山杜维支鬼混我道你为什么忽然婆婆妈妈的,一片好心,不愿把客人干搁在这里。果然里面大有道理。”睇睇赶着她便打,只听得一阵劈啪,那一个尖声叫道“君子动口,小人动手”睇睇也嗳唷连声道“动手的是小人,动脚的是浪蹄子你这蹄子,真踢起人来了真踢起人来了”一语未完,门开处,一只朱漆描金折枝梅的玲珑木屐的溜溜地飞了进来,不偏不倚,恰巧打中薇龙的膝盖,痛得薇龙弯了腰直揉腿。再抬头看时,一个黑里俏的丫头,金鸡独立,一步步跳了进来,踏上那木屐,扬长自去了,正眼也不看薇龙一看。薇龙不由得生气,再一想“阎王好见,小鬼难当。”“在他檐下过,怎敢不低头”这就是求人的苦处。看这光景,今天是无望了,何必赖在这里讨人厌只是我今天大远的跑上山来,原是扯了个谎,在学校里请了假来的,难道明天再逃一天学不成明天又指不定姑母在家不在。这件事,又不是电话里可以约好面谈的踌躇了半晌,方道“走就走罢”出了玻璃门,迎面看见那睇睇斜倚在石柱上,搂起裤脚来捶腿肚子,踢伤的一块还有些红红的。那黑丫头在走廊尽头探了一探脸,一溜烟跑了。睇睇叫道“睨儿你别跑我找你算帐”睨儿在那边笑道“我哪有那么多的工夫跟你胡闹你爱动手动脚,等那俄国鬼子来跟你动手动脚好了。”睇睇虽然喃喃骂着小油嘴,也撑不住笑了;掉转脸来瞧见薇龙,便问道“不坐了”薇龙含笑点了点头道“不坐了,改天再来;难为你陪我到花园里去开一开门。”
两人横穿过草地,看看走近了那盘花绿漆的小铁门。香港地气潮湿,富家宅第大都建筑在三四丈高的石基上,因此出了这门,还要爬下螺旋式的百级台阶,方才是马路。睇睇正在抽那门闩,底下一阵汽车喇叭响,睨儿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斜刺里掠过薇龙睇睇二人,噔噔噔跑下石级去,口里一路笑嚷“少奶回来了少奶回来了”睇睇耸了耸肩冷笑道“芝麻大的事,也值得这样舍命忘身的,抢着去拔个头筹一般是奴才,我却看不惯那种下贱相”一扭身便进去了。丢下薇龙一个人呆呆站在铁门边;她被睨儿乱哄哄这一阵搅,心里倒有些七上八下的发了慌。扶了铁门望下去,汽车门开了,一个娇小个子的西装少妇跨出车来,一身黑,黑草帽檐上垂下绿色的面网,面网上扣着一个指甲大小的绿宝石蜘蛛,在日光中闪闪烁烁,正爬在她腮帮子上,一亮一暗,亮的时候像一颗欲坠未坠的泪珠,暗的时候便像一粒青痣。那面网足有两三码长,像围巾似的兜在肩上,飘飘拂拂。开车的看不清楚,似乎是个青年男子,伸出头来和她道别,她把脖子一僵,就走上台阶来了。睨儿早满面春风迎了上去问道“乔家十三少爷怎么不上来喝杯啤酒”那妇人道“谁有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