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叹自己越发不济,以前她从来都是横行天下,就算是着过青云观和无心的道,也勉强可说一句时运不济技不如人,从未像如今这般束手束脚、多有顾忌。可这样久了,岳绮罗都想不起来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走入这种境地的,她在这样的疲惫奔波中,有些麻木的习惯了。
没有哪一本书上写了,被当做养分吸收的灵魂如何才能再次分割出来,她也再没有像两百年前那般的灵感,看几本歪门邪道的□□就能自己琢磨出一套法门来。岳绮罗将手中古籍狠狠朝墙上一扔,那书年头太久了,书页早已发脆变薄,还在空中便散了架四下纷飞。岳绮罗看着在空中翻飞的书页,正午的阳光从窗外射进来照在书页上,那些蝇头小字仿佛跟着飞出来在空气中打转,绕得她头晕目眩。她压不住心中的火气,双臂一挥将桌上堆成小山包一样的书全给拂到地上。
她一个人发了很久的脾气。
府里早没有人敢靠近她房间半步,唐山海不在、张显宗也不在。岳绮罗胡乱砸了手边能够到的一切,在一片狼藉中又颓然地坐回椅子里。接近五月的天气有些热了,能听到窗外连绵不断的虫鸣声,岳绮罗房间周围寂静一片,只有这虫鸣嘶叫着声声灌进她耳朵里。她忽然感觉口干舌燥,这虫鸣声仿佛是在她的心脏里搅动,扰得她有些心悸焦躁,可是她只能软软瘫在椅子里,再也没有力气。
岳绮罗终于真切地感到了后悔。
她越想越觉得抓心挠肺的懊悔。她当年是为什么一定要和无心在一起呢?她想起几十年前文县的冬日,张显宗会给屋子里一盆一盆烧炭,生怕她冷着;在她偶尔没心思和无心纠缠的日子里,张显宗常常会带她在县城里四处乱逛,她喜欢新奇玩意儿,他便会费尽心思地四处搜罗些小物件送她;张显宗包容了她的一切,她这么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他却不怕她,甚至把自己的姨太太送给她满足她吃人的欲望;张显宗说他爱她,会拼尽全力保护她,这么一护人生就走到了头。
岳绮罗想不起来为什么会喜欢无心了,也想不起来为什么要跟李月牙过不去。她曾经很讨厌冬天——她失去了她忠心耿耿的不二臣,可她现在也很讨厌春天,在这个春天她失去了一切。眉心里唐山海的灵魂只有一丝微弱的生命力了,岳绮罗只觉得铺天盖地的海水朝她涌来,她在海浪里浮浮沉沉,只能无力地被裹挟着奔向未知。可就算是这么一丁点微弱的生气,也让她得到了些安慰。
幸好,你还没有真的离开。
岳绮罗轻轻摸了摸自己的眉心,似有若无的声音呢喃着:“张显宗,你说我当年没有喜欢无心该多好。等你死了我就在你投胎的地方先等着,等你长大了再来喜欢我。其实你跟着我修炼也很好,这样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她这么自言自语着,又突然否定了自己的话:“算了,你还是别跟我一起修炼了,免得青云观又来找我俩。我觉得还是平平淡淡的好,大不了你投胎一次我找你一次。”
“张显宗,你真有面子,你让我第一次觉得很后悔。如果能回到当年的文县跟无心说句对不起,如果这样你就不用死了,我觉得同别人低头好像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了。”
她就这么枯坐着,看着窗外的梧桐直到夕阳西斜,她呆呆地盯着梧桐油亮亮的叶子,胡思乱想着应该把它拔了换成海棠树才好,最好是唐山海家楼下那一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