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他的心里一直向往光明,那是因为他比任何人都要了解黑暗。
记得她第一次来到昭台宫的时候,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新鲜,曲折的画廊石桥曲径通幽。
每当清晨的第一缕朝阳透过雕花窗棂,透过她柔软的帷幔时,她是那样惊讶的笑着。
那时的他在她身边静静睡着,那样乖巧,像一个孩子。
姜氏昏厥了半夜,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被安置在榻上睡下了。那套血濡湿的衣裙已经被宫婢换掉,殿内没有加火盆和地龙,被子里亦冷的像冰。
殿内没有点灯,亦没有遮挡帘幕,月光透过格子窗,勉强为这个漆黑的世界带来光明。
她艰难的掀起被子,下地去寻找鞋子,可却没有寻到。她觉得腰腿剧痛,一时坐不稳当,从床边翻滚下去。她在地面滚了几圈儿终于停住,沁人骨髓的寒意渐渐从青砖地透上来。
月光映在脸上,衬得肤色越发苍白。
她艰难的爬行着,渐渐消耗了浑身上下竭力拼凑的一点力气。没了权利的庇佑,想在宫中行走便是如此艰难,甚至是寸步难行。
她不知爬了多久,终于没了知觉。她感到一阵寒噤噤的痛觉从腹地蔓延,似小虫豸专注的啃咬她的肌理,侵蚀着她的每一寸皮肉。
她的额间背上沁出冷汗,四肢越发轻飘,越发感到无力。她头一垂沉沉睡去。
耳畔传来缥缈的乐声,忽近忽远,好像先帝时期除夕的宫宴。她披着一身桃红小斗篷,雪白的风毛立着,由宫里的姑姑们引着去觐见先帝和皇后。
先帝说过,她这等容色,又是这样的天资聪颖家世显赫,与他的景霖最相配了。她凝着先帝膝边那个戴着紫金冠,身披平金百花袍的小男孩,满眼都是陌生的。
父亲亦是这样想,姜太师常说,他的女儿如此出挑,必要信王那样的天之骄子来相配。
可她不,她的心里没有一丝半点看得上他。
先帝是那样殷切的期待她的答话,可她却抿着嘴,只道:“皇上谬赞了,信王殿下天潢贵胄,臣女蒲柳之质实在不敢高攀。”
先帝没说什么,只是面上有些不悦。
她确实看不上信王,因为她的一颗心都被那个默不作声的靖王偷走了。
宴乐已经开始了一刻钟,南景霈才信步走进大殿,他是那样默默无闻,却又神采奕奕。她爱他,从第一眼便爱上了。
她静静趴在地上,隐约能听见殿外有人说话,不知是谁低低的叹了一声,有人哗啦啦的打开门锁。门分左右,月光似开闸的洪水般肆无忌惮的倾泻下来,满地银白,惨淡的银白。
他那样信步走进来,步履稳健,就好像当年先帝的宴会上,他明明已经迟到了一刻钟,却还不慌不忙大步流星的走进来。
“应秋……”他失声叫道,随即蹲下身,将她扶住。
她被一个人抱住,忽的有些失神,怔怔的望了许久,才看清那个人是他。是他!竟然是他!她原以为他那样对她,是断乎不会再来看她的了,可他还是来了。
他来了,带着满眼怜悯的来了。
贤妃凄然一笑,笑中透着阵阵清寒,比那冬日的冷月还要冰凉三分。
他还来做什么?
他连她,连她的姜家,连她的孩子都不曾有过怜悯,这个时候,她一败涂地,像一件被人抛弃的旧衣裳,她已经一无所有了,他却带着他的怜悯来了。
他只失声唤了她的名字,再没了第二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