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否被她把脉惊动,榻上人原本无声安睡,却突然呼吸加重,眉心微微一皱。巩祯回过神来,以为她要醒了,忙起身往外走——大小姐起床气甚重,最不喜睁眼见人守在床边。她虽然炮灰当得多,却不愿大清早再招惹那混账了。
谁料走了两步回头一看,人并未醒,身子却蜷了起来,眉心皱得更紧,似乎在承受什么难耐的病痛。
巩祯脚步一顿。
头天晚上把她扔进冰桶,她也不曾皱一皱眉。寻常病痛又岂会是这个反应?
巩祯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今早,她注定再当一次大小姐的炮灰了。于是折返回床边,伸手在颜倾颈间穴位上一弹,将困于梦魇中的人唤醒了。
颜倾抬手挡住双眼,兀自平复了一下呼吸,许久才拿下手,抬眸看了巩祯一眼。
巩祯已经做好了被她发作一通的准备,谁料大小姐口中竟吐出象牙来:“……多谢。”
说着,她撑住床榻打算起身,经过昨夜一场高烧,手臂明显不太能吃得上劲,巩祯赶紧上前扶她:“……真难得,一会我得出去看看,太阳打哪边出来的。”扶起她后,顺势又要捏她手腕试脉,颜倾却缩回手去,摇了摇头。
巩祯只好站直了:“你今日别作妖,好好休息。酒铺那边我去盯着,要查证什么我来就是。昨日木牌一亮,银波会为我行方便。”
颜倾又看了她一会,居然轻声道:“你一夜没睡,回去补觉罢。我派别人去。”
“……”巩祯忍不住问她,“你其实是瞳小姐罢?”
颜倾:“……”
巩祯又道:“自己病秧子一个,还操心别人。还是我去吧,昨日已有些头目,今日还需再确认一下,回来再说。”
颜倾摆了摆手。
巩祯转身要走,走出两步却又停下了。她觉得自己大概是贱,大小姐今早不膈应她一下,她都不能放心离去。于是折回来,又啰嗦道:“你真的没事?别是昨天烧傻了罢。方才梦见什么了?”
颜倾冷笑了一下,遂了她的愿:“梦见我又拿刀割稻草人的头了。”说着身子前倾,眼尾挑出一抹玩味的弧度,“你猜猜,这次割的是谁?”
巩祯:“……”
自己真的是欠得慌!
目送着巩祯怒气冲冲地离开,颜倾靠坐床头,慢慢收起了所有神情,重新闭上了眼。
方才所言,其实并不句句为虚。
梦里重回少年,木刀一柄,稻草人几具,身旁将军负手而立,偶尔点拨几句,路还走不稳当的夏月微抱着父亲的腿打瞌睡,如此一晃,就是匆匆而过的浮生半日。
那时候,她可以轻易用木刀扎穿稻草人身上的各处要害,甚至割下头颅,听那圆滚滚的脑袋落地时悦耳的轻响——虽然她并不被允许经常这样做,因为练武所用稻草人制作不易,割头后便无法再用。有时她逆反心起,故意割头,还会被罚自己去做稻草人。粗糙的稻草划破幼童细嫩的小手,十指连心,阵阵刺痛,她便会愤愤想道,往后要下手更狠,为自己报仇。
那时候,她并不懂稻草人不知痛痒,只道它为人形罪孽,生来就该被利刃穿心,万劫不复。
因为父亲是这样教她的。
她生于煎熬,长于阴暗,距离成为无心杀手,原本只有一步之遥。
可偏偏,将军是个多情人,又偏偏,他生下月微,给了她此生唯一的希望与救赎。
然而片刻前一梦,那滚滚落地的,恰是将军项上人头!
但这并不是她在梦中蹙眉挣扎的原因。
梦里